我不是你,每天早起晨跑
像天真的孩子,哭著嚷著跟家長要
成長!仿佛它就是你當年渴望已久的
那只玩具熊。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早上的太陽
公園里退休的太極拳和柳蔭里
變聲期的詠嘆調。再見!祖國
新鮮的早晨和早餐桌上溢出的
蛋黃似的朝陽。我堅持把我的昏睡
繼續到你的早餐里。可我卻總在夢里撞上
你光著身子被恐懼從臥室里趕出來
天還沒亮哪!你開始跑動的時候
前方是一塊開闊的野麥地,大地
像一封從打印機里吐出的信自動展開
可一眨眼功夫,你就跑進了一座
兩側聳立著玻璃幕墻的幽暗峽谷
柳梢頭,你試圖用彈弓取消的
那些活蹦亂跳的麻雀,什么時候
換成了按時上下班的呆鳥?縮著腦袋
躲在修剪整齊的八小時的塑料灌木里。在前方
二郎神瞪著紅黃綠的三只眼攔住去路
這是你的亡命途?你在憤怒的青春期摔打過的
天堂的壇壇罐罐一輩子都在追逐你。你急停
側身拐進另一條明亮的大街,迎頭撞上
一種新規格的超短裙寵物,可愛得
猶如全身粘滿時尚軟毛的太妃貓,腳蹬
性感的皮靴。你尾隨她們進入超級市場
在貨架邊一矬身,變成一串黑亮的美國李子
意外地,她們血紅的爪子破了你的魔法
可就沒有人察覺這李子怎么這么沉!
擠在地鐵里,緊挨著一對上海鴛鴦
和一對北京鴨,和各種雜亂的消息——
他們的謊言替你松了綁,你趁機恢復了本相
逃脫了新世紀的新女性超級功能的胃
你重新跑進明亮的陽光里。小時候
你總是一聽到喇叭的口令就跳下床
并及時調整步伐,但最近你忽然覺得不對勁
你的聽力似乎出了問題,總是跑走調
或是跑得太快,跑出了軌
或是太慢,又跑錯了方向
真正的問題可能在于你總是聽得太多
絕對的辨音力需要絕對的偏聽!
你總是不停地對我抱怨,可要我說
你還是六十年代出生的旁觀者
所以,盡管你跑步進了新世紀,你還是
錯會了時代的暗示;所以,盡管你有格調
把跑步變成了你性格中的游標卡尺
你還是被嬌妻的一紙休書趕下了車
撂在一個人的站臺上千生氣。而我不像你
我干脆在火車上側身躺下去,拒絕和鄰座
玩撞大運的游戲。但你的腳怎么伸進了我的
夢里?!
在夢里,我似乎也不由自主地像一匹木馬
機械地奔跑起來。那是你在我的身體里奔跑!
噢,但愿我一覺醒來,火車已經停靠
一個上世紀的火車站,站臺上上世紀的人物
人來人往:四周圍著一圈穿白大褂的醫生
正研究我的嗜睡癥;而你仍沒有停止奔跑
實驗課
我們被派往秋天的郊外
去尋找兩棵相同的黃梨,
就像從同一模本拓印的兩封情書,
它們在我們之前被派往生活的港口
去醞釀兩杯不同劇情的雞尾酒。
似乎出于對表達的貧乏的懲處,
我們嘗到的總是變了味的苦酒,
像是摻入了嫉妒女神的乳汁。
在詩歌中,我們經常受困于
同樣的情形,但這樣的問題
確實不值得在餐桌上拿出來
認真討論。像一面夸張的鏡子
一只貓不停地用洗臉的動作
去哄趕一群不斷落下來的
猶如空虛的象形的果蠅。
空虛的再象形,是樹上的黃梨
被摘光時留在樹枝間的東西。
它的存在不大也不小,但你不能
把它解釋成一種空間,在質量上
和空洞也絕不相類。出于某種理由
一只黃梨被遺忘在樹枝間
將賦予它可愛的形體和某種味道
專門留給我們這樣的人去品嘗。
一段石板路,像一段摘錄的
格官,總結著鄉村生活的秩序:
它曾是高大的天使搖搖晃晃
起飛時借助的跑道,荒廢了。
秋天的湖泊被狂熱的灌溉
抽干了水,露出了干涸的泥沼
像我們的一只盲了的左眼,
方便于我們用冷靜的右眼去瞄準
一個有待形成的結論。生活中
值得我們為之獻身的東西
太少了,而我們狹小的房間里
卻堆滿了不斷勸誘我們
去投身甚至為她們失身的東西。
當他們預先得到警報往后撤時,
你卻被遺留在那樣一個位置上,
遠離地面,梯子在關鍵的時刻
也被撤走了。但從此你卻獲得了
一個觀察生活的絕佳的角度。
從樹上,“啪”地一聲,梨子離開枝頭,
不是垂直地墜向地面,而是
飛向藍色的宇宙,像是用自己的獻身
去測量宇宙的深度。懸嗎?有一點,
但卻不存在有時被戲稱為懸念的細線
星星升起時,月亮像一只放生的小船
劃到了梨樹的頂端。因為你的手中
沒什么可用于放生的東西,你把自己
像條小魚似的放了出去,歡快地
游向廣袤得令人興奮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