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春天,余華和朋友在杭州逛書店時發現了一本《卡夫卡小說選》。那是最后一本,余華的朋友先買下了。后來在這個朋友家聊天,說到《戰爭與和平》,朋友沒有這套書。余華說“我可以設法搞到一套,但你要把《卡夫卡小說選》給我。”據說,就在這段時間內,馬爾克斯在巴黎讀到卡夫卡的小說時,曾如夢初醒地罵道:“他媽的,小說原可以這么寫。”余華則是在浙江寧波的一個夜晚讀到了卡夫卡的《鄉村醫生》。余華非常激動:“那部短篇小說使我大吃一驚,事情就是這樣簡單,即在我即將淪為迷信的殉葬品時,卡夫卡在川端康成的屠刀下拯救了我。我把這理解成命運的一次恩賜。”
卡夫卡使余華用三年多時間建立起來的一套寫作法則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堆破爛。余華明白了如何自由自在地寫作。余華說:“不久之后,我注意到一種虛偽的形式,這種形式使我的想像力重新獲得自由,猶如田野上的風一樣自由自在,只有這樣,寫作對我來說才如同普魯斯特所說的,有益于身心健康。”(《川端康成和卡夫卡》)
余華對卡夫卡的《鄉村醫生》那匹馬印象很深,他認為,卡夫卡的自由寫作真是自由自在,他想讓那匹馬存在,馬就存在,他想讓那匹馬消失,馬就消失。根本不作任何鋪墊。余華感覺,先鋒就是自由。莫言稱余華為清醒的說夢者。
卡夫卡何許人47他的魅力在哪里,為什么如此征服了余華,以致于使余華寫出了像《活著》、《許三觀賣血記》贏得讀者歡迎的作品?
其實,我國對卡夫卡并不了解。隨著改革開放,與世界文化交流日益擴大,陸續介紹了他的一些作品和研究資料,立即引起了文學和出版界的廣泛興趣。
弗蘭茨·卡夫卡,1883年7月3日出生在波希米亞王國首府布拉格,屬于猶太血統。父親赫爾曼·卡夫卡是個白手起家的商人,他只關心生意,對兒子既不理解,又不支持,使卡夫卡在心理上從小就籠罩著威權的壓力。卡夫卡的大學年代上的是布拉格德語大學,學的是法律,但他的興趣是文學,愛讀達爾文、尼采、黑貝爾(戲劇學)等人的作品,1902年他最早寫成了一本集子《觀察》,并結交文友參與了文學活動。1906年他取得法學博士學位,實習一年后,于1908年開始在官辦的波希米亞王國勞工工傷保險公司供職,雖然多次想擺脫以利于創作,但始終未能如愿,直到1922年因病勢惡化被迫退休為止。
卡夫卡作為一位世界級大作家,作品不算多,共約300多萬字。但作為業余作家,特別是他多年疾病在身,年僅41歲夭壽的業余作家來說,其勤奮已經是相當可觀的了。他對業余時間的利用超過了極限,都是用必要的休息和睡眠時間換來的。用他好友的話說,卡夫卡的每個字都是在靈魂深處飽浸了心血后進發出來的。評論家認為:他的作品都不是憑作家的技巧“做”出來的文章,而是作者自身生命的一部分。他執著地以他獨特的審美方式,改變了人們多少個世紀形成的審美習慣,影響了整整一個時代的審美意識和觀念。
我們拿余華最初感興趣的短篇小說《鄉村醫生》來剖析卡夫卡寫作的一些特色。
《鄉村醫生》寫于1917年。這個短篇說的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鄉村醫生乘馬車趕往外村急診,但是找不到馬,自己的馬勞累過度死了;女傭人到村子到處奔忙,想借匹馬也借不到,正在一點辦法沒有的時候,他心不在焉地向多年不用的豬圈門踢了一腳,居然有人在里邊蹲著,問他,要我套馬嗎?于是兩匹強壯的大馬幫助他擺脫困境。到達以后,他發現躺在床上的少年其實沒有病。但是病人的親屬苦苦哀求他一定要給治好病,于是他又一次走到床邊,這回他看見在他的臂部右側裂開一個碗口大的傷口,樣子非常可怕,他知道治不好了。可是病人家屬一定要他治,為此把他的衣服都剝光了,關上門,大家退了出來。他來不及穿衣服,就跳上馬車逃命,兩匹馬拉著車,慢慢悠悠地走著,怎么也催不起來,而他光著身子,凍得要命,“這樣我永遠也別想到家……受騙了!受騙了!一旦聽從了夜間誤響的門鈴聲——那就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這個看上去過于神秘、又很荒唐的惡夢般的故事,要逐字逐段的解釋是不可能的,如果從馬的突然的出現;病人的傷口;永遠到不了家的流浪,卻留給了讀者許多想象的空間。他的這個短篇以及其他的長篇,在寫作風格上,在當時可謂獨樹一幟,顯示了他的超前性和非凡性,就像一張涂了各種化學試劑的白紙,其斑斕的色彩是隨著時間一步步顯現出來的,最后才構成壯麗的圖景,成了一個世紀的文學星空中的“彗星”。
卡夫卡的獨特性,在于他與那個世紀普遍流行的哲學范疇——荒誕相聯系。他筆下的荒誕,即把哲學“嫁接”了文學,發生的變異。當時不少認識卡夫卡的人都說,他對一切日常事情也表現出驚訝的神情,就像一個赤身裸體的人處在衣冠楚楚的人群當中的那樣尷尬。說明他是以“自由人”的姿態去感受生存的。仿佛是個從天外拋入到世界里來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值得懷疑的。他使用的藝術手法,是啟悟人們從另一個角度去洞察現實,把人們從“當事者”推到“旁觀者”的位置,就成了他內心表達的一種手段。適應當時歐洲興起的棄模仿,重表現;棄客觀,重主觀;棄寫實,重想象的美學革命大潮,從而刷新了西方小說的面貌,奠定了現代文學經典地位。
經典具有傳統的權威性。文學創作離不開經典。可以說是創作上的“推動力”。余華從閱讀卡夫卡的《鄉村醫生》,使他寫作產生了一次飛躍,不能不說這種神奇因果效應。張中行曾經說過,“那有不讀書就能寫出好文章的人?讀書是借用別人的知識,知識多種多樣,就像邏輯學上的三定律,如果你不讀它,靠自己去想,一個人從出生到老死,想一輩子也想不出來”。
記得我報名魯迅文學院文學創作函授班,接到錄取通知的時候,就有一份“必讀書目”和參考書目的單子,號召學員多讀點經典。有位老作家在談到自己之所以成為作家,其中一條根本的捷徑,是他年輕的時候,如饑似渴地讀名著,日夜連續讀,創造出3天讀完5本小說的記錄。他說,讀的時間長了,寫作就像日常講話一樣,一吐為快。
經典如同一只無形的不可抗拒的手,在向我們招引。
責任編輯 魯書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