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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烙得太深

2004-04-29 00:00:00
安徽文學 2004年5期

外婆

誰也不曾想到我麻臉的姥爺竟會在三十二歲那年交上桃花運。

當我的麻臉姥爺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攜著漂亮的外婆冒著酷雪嚴寒踏進被大雪覆蓋的穎河鎮之前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王大賴怎么會這么輕易就將自己的老婆輸給他,以他的脾性完全可以賴賬,但誰也不曾想到他會輸得這么爽利,一袋煙的功夫,就將媳婦領到我麻臉姥爺的面前,算是結了賬。在從城里通往穎河鎮的那條古道上,我的麻臉姥爺踏著吱扭吱扭的落雪跟在贏來的媳婦身后,越想越是不解。雪越下越大,外婆的衣服上已落了一層白雪,我麻臉姥爺很想上前替她拍打干凈,但是看著那個高傲的背影,他心里很是怯得慌。我姥爺低下頭,看著前面一點一片的高跟鞋踩出的腳印,心里有說不出的狂喜和滿足。一個三十二歲的麻臉人能娶上一個城里的漂亮媳婦,也確是老天的恩賜!我的姥爺在默默感謝上蒼,感謝上蒼下的這場大雪。要不是這大雪,我姥爺根本不會有閑心去城里的賭博,更不會得到我的外婆!

那一天,外婆像是格外地討厭我的麻臉外祖父,沉著臉子與他拉開距離。我的麻臉外祖父雖然人丑,但絕不是一個沒有自尊之人,于是他就放慢腳步,跟在外婆的后面。外婆的高跟皮鞋上沾上了厚厚的一層雪,走起路來就顯得困難,最后,不得不停下將鞋底上的積雪刮掉,才駐下腳步,眼睛朝那白茫茫的遠方探了一眼,禁不住哀嘆了一聲。那悲涼的嘆聲經久不息地回蕩在我麻臉外祖爺的耳邊。

那一年,我的外婆年方二十有七,正當年,她內穿棉旗袍,外套一件裘皮大衣,足蹬玄色的高跟皮鞋,這身裝扮確實不是一般人家能置辦起的。太姥姥狐疑地看她一眼,就悄悄將兒子拉到了一旁,尋問一番,臉上露出了不快。因為王大賴她認得,他那一點家底怎能養起這樣一個穿金戴銀的女人,再說誰有這么一個漂亮迷人的媳婦,舍得輸給別人?于是,太姥姥對她的作風懷疑起來。雖然太姥姥一直為兒子的婚事發愁,但兒子真的領回一個來,她卻又挑三撿四起來。

外婆悲涼的嘆聲隨著紛飛的大雪飄然漫開,漫在被大雪覆蓋的屋頂上,散發著寒氣。那是我外婆心底發出的冷,從她被迫無奈踏上那條古道開始,心里就一直朝外冒著寒氣,心都寒得要凍結了。外婆心里的寒,不是我麻臉姥爺火熱的心能溫暖得了的!這一點我姥爺很清楚。

鎮人在大雪驟停的翌日奔走相告:快去看看,劉麻子帶回來一個城里媳婦!那是一個雪后天晴、紅日高照的好晴天,太陽猶如外祖父喜形于色的麻臉一樣燦爛而溫和。當相擁而至的目光鎖定外婆時,無不為她時尚而高雅的穿著而唏噓嘆之。唏噓之余,又免不了要聯系和猜測著什么。其中也有好心人為我麻臉外祖父擔憂的:這么妖艷的女人怕是不會死守著劉麻子。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三年后剛生下母親的外婆跟鎮子里的一個獨眼男人私奔了!

太姥姥

在外婆與獨眼男人私奔一個月后的一天清晨,太姥姥朝外望了一眼,看見外面的天色還黑,天穹里鑲著幾顆星。往日的這個時候,總是有一聲接一聲的雞鳴,今天沒有。缺少公雞打鳴的早晨,在太姥姥的心里記得很清。那是1950年農歷的臘月二十四,要過年了。不知怎的,那一天太姥姥始終沒聽到公雞叫喊,心想是不是遭了賊人?正要起床看個究竟,卻聽到從遠處傳來一陣朦朧的喊聲,可能是喊者奔跑急促的緣故,傳來的聲音就帶有奔跑的震蕩,像潁河里的水被狂風攪著一樣,波波粼粼,漩窩片片。大清早的,是誰這般神經。太姥姥嘟囔了—聲,側臉看了看嬰兒期的孫女,看不清,但她能從孫女細弱而均勻的呼吸聲中猜想到小東西一定睡得很香。太姥姥心安了不少,從床上摸索到棉襖棉褲,準備起來看看老公雞還在不在?那個跳動著的聲音越來越近,像直奔自家院子而來。因為那個越來越震耳的聲音有擾醒孫女的危險,所以太姥姥也就沒了心細聽聲音的內容,窩了一肚子火。她急急地朝外看了一眼,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摸著黑,用腳感覺著鞋子擺放的地方,尋到,蹬上,要走出房門。

就在太姥姥還沒來得及開門時,那個聲源已跑進了院子:“大娘,快起來,你兒子上吊自盡了!”

門外的喊聲像一枚殺傷力極大的導彈在老屋里炸開。太姥姥的頭一陣眩暈,仄仄歪歪地搖著身子,頭很暈,室內的空氣打著旋兒在她的眼睛里轉動,還不時地冒出幾顆如銀子一樣亮的小星星。太姥姥快要跌倒的身子帶動著老屋里的空氣,空氣開始大幅度地擺動。擺動著的空氣在我幼小的母親臉上扭來滾去,撓醒了母親,于是母親就張開小嘴大哭不止……

麻臉姥爺

我麻臉的姥爺死在河灘地里的那棵歪脖柳樹上,那棵樹至今還存活著,已老得不成樣子,不想還挺能活,像是要將我麻臉姥爺壽命也一起撈回來似的。每當我看到它,就想起了五十三年前的那個缺少雞鳴的黎明。依照我的經驗推測,那一天風力一定很大。因為河道里易起風,起了風就灌上河灘,河灘地里的麥子年年被狂風刮倒,收割起來就比較困難。我姥爺自盡時,麥子還不到收割的季節,很低,剛剛出芽,在寒冷的冬天里,它們似乎沒有生長的意識與欲望。我姥爺用一件大黑襖緊緊的裹著身子,手插在腋下,繩索從腋下穿出拖在地上,像是一條長蛇在抖抖發瑟的麥地里蠕動,又像我姥爺臨死前眼睛里流下的淚水。我始終想不明白,那一天我的麻臉姥爺為什么要吊死在河灘地里,而不在自己家里了結。后來當我提及這個問題時,母親草草地說,人該死在哪里是一定的,該死在坑里就死不到河里!按照我母親的說法,我的姥爺是與那棵歪脖柳樹結下了生死之緣。在獨眼人拐走我外婆的那天夜里,我姥爺臉上的麻點驟然黯淡了許多,失神的眼睛里經常晃動著那棵歪脖柳樹,柳枝撩起的水波,就像是我外婆波光盈盈的眸子飄然而至,那是我麻臉姥爺心中一道靚麗的風景。其實,歪脖柳樹離河水很遠,就是水漲到岸上,歪脖柳樹也觸不到河水。但在我姥爺的聯想中,卻將歪脖柳樹移植到了河岸邊,柳枝浸在水里,一股風吹來,被柳枝攪動的河水就使我麻臉的姥爺想起兩汪深泉。那半年,我的麻臉姥爺像丟了魂似的,整天坐在老屋前的小凳上發怔。太姥姥看在眼里,氣在心里。時間一天又一天地捱過,太姥姥見兒子仍無振作之意,便氣憤地罵道,你要是忘不了那個騷狐貍,你就去上吊死去吧!我沒你這個兒子!我麻臉的姥爺聽罷略略一怔,抬頭看了母親一眼,又垂下了腦袋,有兩顆豆大的淚水砸落在地上。先前沒有女人的時候,母子倆相依為命,也沒有太大念想,按部就班的生活過得一直很好。現在有了女人,又丟了女人,本來生活應該還回到從前,但是姥爺卻怎么都回不去了。

一天晚上,他悄悄帶著繩索來到了歪脖柳樹下。那時候,我麻臉姥爺的棉鞋已被露水打濕,他跺了跺腳,剛沾上的露水便被抖落在地。但是由于跺腳時惹怒了齊腳深的麥苗,麥苗便發瘋似地報復著我麻臉姥爺的那雙大腳,露水一滴接一滴地滲入他的鞋幫,一瞬間,棉鞋就濕了個透心。我麻臉的姥爺對此已渾然不覺,他將手中的麻繩一點點地從地上收到手中,折好,揚起胳膊用力一甩,麻繩的一頭便穿過樹桿垂落到姥爺面前。我姥爺動作滯緩地為麻繩打結,死結。打好后,用力拽了拽,看結實,便豎起腳來,將頭伸進去試了試,又縮回來,蹲在地上抽旱煙。火鐮子是來時特備的,放在衣襟里,拿出的那會子還殘留著我麻臉姥爺的體溫。由于風大,我姥爺劃拉好幾次,才劃拉出火來,剛要點,不想又被吹滅了。他很茫然地看了一眼黑黑的河道,河道里的風很大,像要把天上的星星刮下來。我麻臉的姥爺看見大風沒有歇下的意識,便站起來將扎在腰間的那條大帶解下,敞開衣襟,搭一個“小屋”,頭、手、煙袋,火鐮子都伸進了那個臨時搭建的“小屋”里。煙終于點著了。那一天,我不知道姥爺抽煙抽到何時,才將脖子套在那根用麻繩綰成的套子里。第二天凌晨,當趕早集的鄰村人發現他時,他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去,臉上殘留的兩行淚水結成了冰,像兩條凍結的小河。人們急忙將我麻臉的姥爺從樹上卸下,看是否還有救活的可能?其實那時候我姥爺的身軀已被冬夜的寒風凍成了石頭,很硬、很涼。由于當時的天色黑,人們看不清死者是誰。直到天上有一顆流星劃過,圍觀者才大叫起來:劉麻子劉麻子

太姥姥

快過年了,五十三年前的鎮子里已稀稀拉拉地響起了炮聲。太姥姥的身子在老屋里仄仄歪歪地趔趄了一陣,才如做夢般地將那扇房門的門插板拉開。外面的人聽到門插板的響動聲,火急地推開房門。這時候的天色已微明,來人的頭發上結著一層冬日早晨的霜凍,像是一不小心鉆了面盆。他嘴巴大張,吐著熱氣,看見我太姥姥像一尊石雕一動不動,心頭也泛起了一浪翻過一浪的悲涼,上前挽住我的太姥姥。這時候,太姥姥的嘴角一動,那人看到我太姥姥在笑,那笑放在這個蒼涼的早晨有點令人毛骨聳然。太姥姥推開那人的手,整整滾了一宿的亂發說:“在哪兒,帶我去!”

當那人帶著我太姥姥踏著凍結了的地面一步步遠離劉家小院時,我幼小的母親仍在哇哇地哭,哭聲在那個悲涼的早晨顯得格外的孤獨無助,像是在悼念她的麻臉父親……

凌晨時分,河道里積滿了霧氣,只聽到一艘渡船在慢條斯理地分裂著河水,水起水落間,從河道里傳來一陣哀婉的水浪聲。這時,圍觀者視野所及處有兩個身影在晃動,一高一低,一個穩健,一個踉蹌。按照圍觀者后來的推測,那天首先映入我太姥姥眼簾的應該是我姥爺的腳。因為當時我麻臉的姥爺被他們從歪脖柳樹上卸下時,頭朝了東。我太姥姥從西邊的鎮子里深一腳淺一腳來到河灘地里,看到了我麻臉姥爺的大腳,在那雙大腳的旁邊還放著已生了鐵銹的火鐮子和銅嘴的旱煙袋,那是我姥爺的兩樣寶貝。太姥姥彎腰將那兩樣東西拾起來,心里憋了一股子出不盡的怨恨。她徐徐起身,走到僵硬的兒子面前,用顫栗的雙手先將兒子臉上的霜凍拭去,稍停,老手驟然揚起,猛扇兒子幾十個耳光。我姥爺的頭在太姥姥的手下像一個皮球,在地上滾來滾去。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幕,無不垂淚。

在鄉下,婚喪嫁娶一向被視為大事。按說,我麻臉姥爺入殮的事也算是鎮子里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件大事。但時隔多年,連我記性一向甚好的奶奶都說,記不得了,那么長時間了,誰還會記得?我只記得你太姥姥哭得很痛!看來那一天的歷史在鎮人的記憶中早已不復存在,成了一小片兒的空白,但那片空白里又確實有過內容,具體的內容又是什么?又無人記得。無奈,我只得按照奶奶給我提供的唯一線索來重現那一天的歷史。

其實那一天,劉家的小院里很熱鬧。埋葬我麻臉老爺的那天,是農歷的臘月二十六。每年的這個時候,鎮人已是忙得馬不停蹄,趕年集、蒸年饃、打掃房間事無巨細,像是一年的事都集中到了這幾天。鎮人都覺得太姥姥可憐,便停下了手中忙碌的活計前來幫忙,破敗的劉家小院里雖然無錢準備喪宴,但鎮人還是拿著紙份或錢來了,交到賬桌,由一位帶著花鏡的儒翁用娟秀的小楷寫下名字,待喪事過后交給主人過目。里屋里有幾個好心的女人在勸慰太姥姥,她們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一副疲倦的樣子,偶爾還會跟著太姥姥抹幾滴淚。她們已經日夜不停地在這個老屋里堅守了兩天,現在臨近入殮的時刻,誰都沒有離開之意。她們抗擊著倦意,不厭其煩地來回重復那幾句勸慰的話,深怕太姥姥一時想不開,悲上加悲。可肚子里的詞匯又實在貧乏,重復來重復去都是一些老得掉牙的句子,怎么都擠不出新詞。因為入殮時無人送殯,喪事辦得極為的簡單而潦草。幾個大漢抬著黑棺,步子沉重而急促,每一腳都像踏在太姥姥的心間。當那幾個大漢聳著肩膀將黑棺抬出劉家小院時,太姥姥再也把持不住胸中的悲傷,老淚縱橫,憶起她守寡幾十年將兒子拉扯成人,誰想苦盡甘還未到的時候,兒子又棄她而去。太姥姥越想越悲,淚水像大雨沖刷著瓦檐,飛瀉直下;都怪我養了這個沒出息的兒呀!……

鞭炮聲在除夕之夜猶如戰壕里的槍聲一樣震蕩著潁河鎮,經久不息。在五十三年前的那個萬家團圓的夜里,太姥姥孤坐在老屋里,聽著響徹云霄的炮聲,淚水毫無遮攔,直沖而下,大有把眼珠子沖刷下來的陣勢,邊哭邊恨我妖艷的外婆。那時候她已決心要離開潁河。太姥姥始終都感覺到潁河鎮里有一個魔鬼在糾纏她,那魔鬼在我麻臉姥爺兩歲那年,就像一塊熱粘糕貼在她身上。我姥爺兩歲時,還不是麻子,小臉如玉一樣光滑。他學著二十二歲的母親搬來小凳端坐在門口,用眼睛眨巴著這個世界。那時候,太姥姥像百靈鳥一樣快樂著,嘴里經常哼著小曲,與兒子坐在門口唱日子。偶而有人路過,她就停下哼唱,遠遠地投去一笑,然后才道好問安,打發得路人滿臉的喜悅,直夸這小媳婦懂事。某一天早晨,突然有人來到劉家小院里告喪,說是她遠航的丈夫不幸溺水身亡。從此,太姥姥的快樂生活像奔暢的潁河水一樣被大閘截斷了流。不想,禍不單行,就在太姥姥失去丈夫的第二年,突來一場天花疹,將我姥爺玉石一樣的小臉糟蹋得爛若群星……

五十三年前的那個除夕之夜,潁河鎮的歲月已在太姥姥的歷史里宣告結束。

那天夜里,太姥姥想了很久,決定為不滿周歲的孫女改名為“恨”。“恨”在那一年的除夕之夜成了我母親的小名。第二年剛一開春,太姥姥就攜著恨回到了她距潁河鎮一百來里的娘家定居。這一走就是二十四年,直到長大后的母親非要嫁給潁河鎮的父親那一天。

在我母親五歲那年的記憶里,那一天的雨下得很大,雨柱子密不透風,連對面的山墻都淹沒在那場大雨里。雨水砸落在地時,雨珠子反彈而起,在院子里四處飛進,像起了霧。夏天的雨來得快走得急,不一會,雨停了。熱氣撲進室內,一片燥熱。小孩子都喜水,見院子里積著一小坑一小坑的水,我母親玩興頓起,坐立不住了,開始在太姥姥跟前磨蹭,嘴里還哼哼嘰嘰。雨過天晴,屋內格外的明亮,太姥姥正坐在紡車前嘰嘰扭扭地紡棉線。她左手握著棉花條,右手搖著紡車,動作協調而嫻熟,錠子扭轉著棉花在祖孫倆的眼前飛速旋轉,不一會兒,線穗子便露出了蛇螺的雛形。太姥姥停下手中的活計,揉了揉混濁的雙目,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積水,對孫女說,脫了鞋,去吧。這時候我太姥姥天藍色的棉布大褂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出于汗水的浸蝕,布絲已不再像新時那樣稠密,露著皮。一個線穗子紡完后,我的太姥姥朝外掠了一眼,太陽滾裹著紅霞不知何時又從西天邊冒出,燃得滿院通紅。孫女正在玩耍。太姥姥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線穗,準備在天黑之前再趕兩穗子,明天一早就去集上賣了,再稱些花回來。這幾年,祖孫倆的生活多虧了這架舊紡車,要不是這架紡車,這日子還不知道過到哪步田地呢?太姥姥邊感慨,邊拿著線穗子朝魚鱗袋子走去。線梭已將袋子掙鼓了肚兒,再紡兩穗子…—.

祖孫倆生活猶如碗里的水,極其平靜。平靜的生活像扎了翅膀,一轉眼我的母親已經過罷了二十四歲的生日。

外婆

二十四年后,潁河鎮的人從外婆身上再也找不出一絲風姿迷人的影子。她的頭發在歲月里改變了顏色,灰白相間,從身后看,零亂得像雞窩。女人活的是精神,沒了精神,也就失去了女人歲月。外婆兩只空洞無神的雙目在向鎮人宣示:屬于她的歲月早已飄逝。她皮膚松弛,滿臉的皺紋,像是剛吹炸的氣球糊在臉上,給人一種皮肉分離的感覺。張口一說話,一股濃重的牙垢味迎面撲來,害得與之對話的人不得不后退一步。干瘦而邋遢,整個人看上去,就有種“好漢不提當年勇”的沉淪,外婆從漂亮到人老色衰,怕是對歲月獨有一番感慨吧!

一天傍晚,太陽溫柔得像盤圓月鑲在西邊的鎮子上。外婆踏著桔紅色的余輝走在潁河鎮的街頭,一股股的涼風順著街筒子吹送到她的臉上、身上,洗盡了糾纏了她一天的酷暑。她扭臉一看傻兒又愣怔在二十米之外,就拐回去催促兒子快點。她牽著傻兒,又繼續前行,宛若一只瘦得炸毛的老羊領著一只小羊。外婆用凄然的目光看了一眼納涼的人們,又小心翼翼地挪開,如做賊似的,逃避著人們的視線。這時候她心里開始茫然了,不知道晚飯再用什么來湊合,中午她用一個富貴而新鮮的名字給雜草湯取名曰“八寶人參湯”。傻兒喝得搖頭晃腦、滿心歡喜。她卻是怎么都不能下咽,因為其中有一樣野菜是苦的,就像日子,苦不堪言。

自從外婆改嫁后,日子過得像一杯苦膽酒,一口下去,連頭發梢都打起了顫栗。想到這兒,外婆凄涼的心在那片桔紅里伸向了過去。那時候,我外婆年輕得就像剛人夏的莊稼,在瘋狂的生長中體驗著歲月的游絲。在我外婆的記憶里,出事那天晚上,沒有月光,沒有月光的夜如死了一般靜,像是要預示著要出什么大事。她早早躺下。燈光在幽幽地閃跳,她的獨眼男人用那只射著綠光的右眼掃了一下屋子,然后又將目光移到外婆的臉上。外婆像小孩子一樣瞇了眼睛。獨眼男人以為我外婆睡得正死,便悄悄溜了出去。外婆聽著那個小心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心里犯了疑惑,彈起身來,追出院子。不想,獨眼男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外婆站在漆黑如炭的夜里,若有所思了好一陣子,索性進屋睡了。

第二天,獨眼男人死了,是被守夜的民兵打死的。我奶奶說,那顆棗核大的子彈像把利劍從獨眼男人的后腦勺魚貫而入,然后以雷電之速穿過大腦,飛彈出來,繼而又帶著勝利的嗖嗖之聲,徑直朝一棵大樹飛去,大樹又被它無情地穿透。通過兩次勝利,它光滑的小身子就閃起了驕傲的電火,電火在那個黑幽幽的夜里就像一道閃電,將周圍照得一片通明,那道強光在那個黑夜里差點將守夜民兵的眼刺瞎。那個守夜民兵捂著受傷的眼睛,只聽見一陣強烈嗡鳴,子彈已撞進城墻,直到打出一個半尺有余的小洞,才打著旋兒停下。第二天,當民兵從城墻里取出那顆子彈時,它還殘留著勞動過后的余溫。不管奶奶如何夸大那顆子彈的威力,有一個事實是不爭的,獨眼男人確實挨子彈而死。當這個扎著翅膀的消息像顆原子彈一樣在潁河鎮爆炸開來時,鎮人都說獨眼男人奪人之妻壞了良心。壞良心就不得好死!這是我奶奶后來學著當時鎮人的腔調說出的。奶奶還說,鎮人都懷疑獨眼男人是反共暗殺團的成員,后經細查,不是。那一天獨眼男人為什么鬼鬼祟祟,出去到底又是去干什么?這些在我外婆心里一直是個猜不透的謎。獨眼男人死后,接著就是外婆的女兒突患小兒麻痹,后來,她又發現漸漸長大的兒子竟傻得喝醋。

外婆從那片橘紅色的余輝里收回目光,心里一陣難過。我外婆感覺生活猶如一場接力棒游戲,當她從太姥姥手中接過“苦難”時,就變成了一只蝸牛,開始在時光里艱難的蠕動,一刻也沒有歇過。外婆在冥冥之中覺得這根“苦棒子”就是我麻臉的姥爺……

空氣里浸散的那一大片橘紅已開始在小鎮的街頭隱褪,乘涼的人搖著大蒲扇驅熱,閑聊,一個胖婆婆的腿腳處還放著一個粗瓷大碗,里面的水正朝外冒著井底的涼氣。

這時,一個姑娘看見可憐巴巴的外婆和她的傻兒子,對周圍的人說:“你們看,那老婆兒多可憐!”

人們順眼望去,看見了外婆隱約的身影和她身后那個癡呆的兒子,空氣里頓時充滿了不屑和冷笑聲,接著有人說道:“她可憐?她要可憐那劉麻子一家豈不更慘,她害得人家家破人亡,這叫報應

眾人義憤填膺的情緒大有排山倒海之勢,議論聲毫無遮掩,很大。當時外婆走到十米之外,那些帶有情緒的聲音還能跟隨氣流飛進她的耳朵。外婆面如死灰。她的傻兒感覺到母親的手猛地一顫,像是被電流擊中。在那片余輝里,傻兒子想起了他母親燒紙錢的手。在我麻臉姥爺的墳前,外婆顫顫地捏著燃燒的紙錢,紙隨著手抖動,得到充沛氧氣,燃得很歡,紅色的火苗子鑲著藍邊在傻子眼前竄動,紙灰漫天飛舞。傻子看見外婆的眼珠子像一粒黑色的棋子鑲在棋盤上,一動不動。接著他又看見外婆的心也慢慢飄出軀體,如同紙灰一樣悠悠地飛著,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直到火燒到手,傻子才看到外婆神經質的——抖,眼珠子活絡了。傻兒在心里歡騰著地叫著,母親又活了!活過來的外婆突然伏在墳地里抽動身子,還不時傳來一陣嗚嗚的哭聲……

后來聽奶奶說,每年的清明和姥爺的祭日,外婆總是帶著紙錢來給我麻臉姥爺上墳。我問奶奶鎮人對外婆這一懺悔行為有何議論?奶奶說,議論,沒啥議論,除了說她是假慈悲,沒啥議論!

外婆家有位遠親與搬遷后太姥姥鄰村相居。這種七拐八磨的親戚放在平時是不走動的,不想自從外婆得知這一信息后,這門親戚便被她很珍貴地拾了起來。逢年過節,外婆就帶著好吃的,步行一天來到這位親戚家。每每這個時候,親戚就會把她積攢了半年或一年的關于我母親與太姥姥的消息講給外婆。當我的外婆得知女兒二十四歲還沒找到婆家的消息后,疾步回到潁河鎮,用那雙老眼瞅遍了鎮子里的適齡后生,最后便鎖定了我年輕的父親。

一個大雪封門的早晨,外婆踏著積雪一路小跑,由于外婆心急,路又滑,腳就沒了根,一連摔了幾次仰面朝天才來到我家。當時我奶奶正帶著花鏡縫補舊衣,聽到響動,她翻眼一看,就從花鏡的上方看到了風塵仆仆的外婆。奶奶說,那一天外婆的模樣很滑稽,一件大襖被她扣得驢嘴不對馬尾,襖襟子一邊長一邊短。身子像條落水的老狗一樣抖動著,雪屑隨著身子的抖動濺落在我家幾十年前的那間堂屋的地上。多少年后,每當我奶奶戴上花鏡拆舊縫新時,還能憶起我外婆制造的那場微型的雪蹦,心里不免一陣好笑。奶奶站起身摘下花鏡,與外婆寒喧了幾句,得知外婆是為我父親提親,便問女孩子長相如何。外婆將女兒的長相大肆吹捧了一番。奶奶一聽女孩子長的好,便答應見個面。

太姥姥

這邊一敲定,外婆就托那位親戚去太姥姥家提親。

上門提親那天,天格外好,有春回大地般的感覺。當媒婆推開木欄大門時,看見我太姥姥坐在灶屋前的小凳上,瞇著松弛的大眼皮,手里握著我麻臉姥爺留的那桿旱煙袋,一動不動,睡了。媒婆新奇地想,這老太婆還會抽煙?太姥姥掉光牙齒的嘴巴微微張著,像口深陷的泥潭,又像是在回答一個“噢”字。那一年,我的太姥姥年近八旬,臉上的皺紋密密麻麻,似在柜角存放多年的衣服,留著歲月的痕跡。細看,還有兩滴老淚停落在眼角的褐斑處,它們在跳動的陽光里閃爍,晶瑩剔透。媒人躡手躡腳從屋里找出一個小凳,坐下。不久前的那場大雪還未化盡,墻角的背陽處殘留著幾小堆灰蒙蒙的積雪,鴨子的蹼掌印滿了潮濕的院子,像無數把袖珍的小扇散落在地。媒人看著看著,倦意襲來,也隨之墜入夢里。

我太姥姥醒來時,發現了媒婆,她人老眼花,已認不出媒婆是誰,于是就上前輕輕地拍了她一下。媒婆驚醒,恍惚地看了看周圍,滿臉的迷惑,像是一時間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她看到滿臉歲月的太姥姥,眼睛放出了記憶的光芒,整了整衣襟,又抹了抹頭發,說,老姑奶奶,我是鄰村龐大洼的大兒媳婦,你不認識了?太姥姥悠悠地看著她,開始在腦庫里收尋有關“龐大洼”的記憶,抽出,一頁一頁地翻動,很緩慢,終于在一個角落處尋到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你看看,人老了有啥好處,腦子都像生銹的機器,轉不動了!女人聽罷,兀自一笑,把此次到訪的目的說了個明白。正為孫女婚事犯愁的太姥姥在那片跳動的陽光里,頓時來了精神,忙問男方條件如何?媒婆的目光穿過太姥姥的頭頂,伸到院外,見路上無人,壓聲對太姥姥說,姑奶奶,那后生我見過,人長得可真沒挑!光看人家那出身、家庭條件,就叫人眼羨。幾代貧農,老子又是公社書記,這孩子的工作不用說也是鐵板釘釘,穩了!光他老子英雄還不說,連他娘都是廠長!你睜眼瞅瞅,咱這十里八村的女人哪個敢往那兒想,女人能當廠長,誰敢想呀!說不定咱恨嫁到那里以后,也能混個官當當呢?媒婆的聲音一聲賽過一聲,宛如震人心胸的音樂在院子里飛蕩。太姥姥滿臉紅光,渾濁的眼睛也發起亮來,她心高氣爽地看著漫天飛舞的音符,像是看到了孫女指日可待的錦繡前程。

在太姥姥的心里,孫女是個漂亮姑娘,姑娘一漂亮,心就像云彩一樣沒了根,總覺得誰都配不上自己,到底配上她的那個人在哪里,她心里恐怕也是無底。每每想到這兒,太姥姥就覺得孫女的心境太高傲,少女情愫里沾帶的滿是云彩,太高,太飄,眼光游離了一個孤門小戶的交際圈子。一晃已是二十四歲的老姑娘了,婚事還像風中的柳絮一樣沒有著落。太姥姥不能不掛心,事情一掛心,就變成了石頭,沉沉的墜在心里,整日犯愁。

這時,太姥姥欣喜地投了媒婆一眼,心想,看來孫女還是個有福人,這不,又來了一門好親事!

我年輕的母親不太高,臉蛋猶如剛落皮的雞蛋,又白又細。笑瞇瞇的眼睛就像上弦的彎月掛在村頭的樹梢。站在街頭,很是撩人眼目。漂亮的姑娘誰都想多看幾眼,看了還不禁向周圍的人打聽這是誰家的姑娘?長恁俊!周圍十里的鄉親都知道,陳莊的一位老姑奶奶家里有這么一位漂亮孫女兒。一些家中有兒子的婦女,每每見到我的太姥姥總是滿臉諂媚。為了將來能娶到這位漂亮的兒媳婦,提前聯絡聯絡感情也是勢在必行。逢年過節的,她們總要想法弄點好吃的來孝敬我的太姥姥。那時候,平時寥落的庭院就有了門庭若市的味道。

太姥姥想起曾經的輝煌,穩了一下情緒,用十分得體的聲腔對媒婆說,哪能光看人家爹娘的地位,俺不圖人家什么,只要人長得俊,和俺孫女般配就行……

母親

母親第一眼瞅見父親時,愣怔了一下,接著心臟就變成一只野兔開始橫沖直闖。她說她當時真的沒想到會是我父親,來時還有些不情愿,心想看了也是白看,除了累眼!當她看到我父親時,心里陡然一驚,接著臉就紅了。她像當年我的麻臉姥爺一樣在心里默默地感謝著上蒼。那時候,我父親是潁河鎮劇團的一名主角,飾演樣板戲《紅燈記》中的李玉和、《沙家浜》中郭建光,可謂是名震一方,方圓百里都知道潁河鎮有個英俊后生,唱腔好!演的好!每次潁河鎮的劇團來這一帶演出,我年輕的母親必約幾位姑娘,哪怕趕十多里黑路,也不會放過看一眼我父親的機會。

見罷面,我母親踏著夜色滿意而歸,太姥姥正在大門口等她。離老遠,太姥姥就聽見了孫女興奮的腳步聲,腳步聲隨著跳動著的月光行進,形成共振,像是要將寂靜的村子震起。那天是農歷的六月十三,月亮很明。太姥姥看見樹葉把月光劈得斑斑駁駁,然后又灑在孫女身上,孫女的身子就變得花花搭搭,像是披了件印花布衫,太姥姥眼睛里頓時浸滿了淚水,這一點很正常,因為她心里陡生出一種要失去孫女的淡淡痛覺,空空的,很不是滋味兒。

我母親卻像只快樂的小黃鸝,幸福得簡直有點飄然,她遠遠地看到太姥姥,喊一聲奶奶。像蜜一樣甜的喊聲把太姥姥的淚水震沒了。太姥姥心想,應該為孫女高興,也該為自己了卻一件心事而高興。于是她抹了一把淚,走上去跟著孫女一塊幸福起來。幸福的心情隨著跳躍的月光很快彌漫到村子的上空。祖孫倆進屋點了燈。燈光撥得很小,豆大,只能隱約辨出人臉。

一個熱切地打探,一個急著要講,于是祖孫倆又重溫了一次見面的過程。

母親幸幸福福地講完,看了太姥姥一眼。

太姥姥雙目失神,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珠子一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很鄭重地看著母親問,他是哪兒的人?

潁河的。你不知道?

母親見太姥姥的身子在沉昏的煤油燈下猛地一抽,接著臉子的皺紋就擰得像麻花一樣。太姥姥眉宇間陡然凝結的陰云將母親的心撥弄得七上八下,不知所措。母親試探著問了太姥姥句,咋了?

不行!

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只要是潁河鎮的人,說破天也不行!

祖孫倆一夜無話,各揣心事,捱到天亮。

祖孫倆僵持了幾天,一個墨黑凝重的夜里,太姥姥張開被唾液粘在一起的雙唇,用蒼老的聲音說,恨,你知道我為啥給你起這個名字嗎?我母親將頭埋在夜色里,以沉默來抗擊著太姥姥的固執。她感覺到太姥姥渾濁的雙目在那天夜里又一次幽遠起來。我母親說,其實不用你太姥姥開口,我也知道她要說什么。那些帶有仇恨的往事一直伴著母親的成長,就像陽光伴著麥苗成長一樣。往事宛若天上的陰云,積滿了,太姥姥就會毫不保留地來一場傾盆大雨,下完了,再積,再下。那天夜里,說過不知多少次的往事又一次像瀉了閘的河水從那張被皺紋包裹著的嘴里洶涌而出。那些帶有仇恨的往事似火箭如雷電,一下子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一個人內心多年來的仇恨猶如怒潮般澆灌到另一個人身上,母親悲涼的哭聲在那天夜里持續了很久……

第二天,天剛微明,母親倔著身子,走出家門。太姥姥見狀,踮著小腳追出去,責問她要干什么。母親不說話,徑直朝前走,像在賭氣。太姥姥放心不下,隨后緊跟。母親將步子邁得很大,她以驚人的速度調換著兩條腿。太姥姥人老年邁,趕起路來就像大風中失舵的老船,力不從心。兩人一前一后,一個緊走,一個慢趕,很快,兩人就因年齡拉開了距離。

母親的身子像一溜輕風飄進媒人家時,媒人正做早飯。灶屋里的煙霧繚繞,好在有窗有門,要不然,非把小小的灶屋撐炸不可。黑黑的窗戶和門框急促地朝外吐著白煙,像是當年我麻臉姥爺臨死前抽旱煙的兩個鼻孔。母親推門而入,氣勢洶洶,她將腳跺得踏踏響,媒人聽到響動,從灶屋里出來,揉了揉被濃煙熏紅的眼睛,看見紅腫著眼的母親,心里一驚,是恨呀,大清早的是誰惹你生恁大的氣?

我問你,是不是那個騷老婆子叫你說的這個媒?

媒婆愕然。

告訴你,除非她死了,我才愿嫁到潁河鎮!

外婆

消息很快反饋到外婆那里。外婆的臉像那一天的陽光一樣猛烈地跳動著,她看了一眼媒人,又看了一眼傻兒,說,明天我娘倆就走,只要她有個好的歸宿,我一輩子不回來也值了!說著,她垂下眼皮,許久,嘆了一聲,說,我實在欠她的太多了。

以我的推測那一天外婆說完這番話不能不哭,流出的淚水也肯定是七大香八大味兒味味俱全。人超越不過各種情感模式,超過了就不是常人了。我外婆是個常人,一個地道的女人,所以流淚也是必然的。外婆默默地流淚,她的傻兒站在一旁。傻子見外婆哭得像個淚人,空蕩蕩的思維里冒出一股莫名的恐慌。他用傻子的聲音急急地問外婆,娘,你怎么哭了?外婆用袖子抹了一把淚,勉強一笑說,娘高興!

第二天,外婆帶著她的傻兒子去了甘肅,甘肅有她拐腳的女兒。

外婆走了,母親也順理成章地嫁到了潁河鎮,一切都像是結束了。但是事實并沒結束。人生有很多難解的結,這個結就是我外婆、我母親、我太姥姥她們三人之間的全部關系。我不知道仇恨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力量,這是我一直鬧不明白的。奶奶告訴我,其實人生有很多說不清的東西,就像你媽和你外婆,誰能說得清,說不清的事情,咱就別說,說多了你媽煩!

是的,我母親確實不愿提外婆。多少年來,她一直小心謹慎地生活著,惟恐一不小心,別人以她辱門敗戶的母親攻擊她。有時候碰到一樁令鎮子爆炸的偷情事;她總帶著一種深有感觸腔調來同情人家的孩子,有一個傷風敗俗的娘,那算是倒了大霉,處處都抬不起頭,說不得話!看來母親一輩子都活在外婆留下的那塊陰影里,是逃不脫了。關于外婆的事,我是長大后才聽說的。小時候,我從沒有聽母親提及過外婆,每每看到別人慈祥的外婆,我內心深處也會滋生出一種渴望:“媽,我怎么沒有外婆?”她一聽,胸腔內頓時像被人安放了十噸炸藥,威力懾人,火氣四進:“死了,死了怎么還會有!”

母新

母親結婚后的第二年春天,生下我哥,一家人皆大歡喜。生下第一個孩子,按規矩,娘家要興師動人來給自家女兒送東西,當大事操辦。奶奶說,送東西的前幾天,我母親就開始神色恍惚,滿腹的心事。她雖然明知道太姥姥不會來,但她還是期盼著奇跡發生。這是常情。奶奶說。自從你太姥五十三年前離開潁河鎮的那天起,就沒打算過要回來。你媽一直以為你太姥姥是因為恨你外婆才不回潁河,我看未必!奶奶閱歷深又有學問,說的話也時常透出幾分朦朧的真諦。那一天太姥果真沒來。幾個表嬸子一進門,我母親忙從床上起來,邊與娘家人說話,邊拿眼睛朝門外望。一個表嬸問,喂!瞅啥哩?我母親收回目光,沒吭聲。我奶奶說,那時候我母親的眼睛已紅得像兩片秋天的柿葉,是飽含露水的那種。待幾個表嬸子坐定,她跑到屋里,開始蒙頭大哭。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奶奶說只有她心里知道這是為個啥。

傍晚的時候,潁河河道里盤旋著橘紅色的陽光,母親一個人偷偷跑到河邊,順著奔暢的河水朝東望去,河水像被夕陽染成了紅色,猶如一條紅絲帶。順著那條紅絲帶,我母親像是看到了太姥姥,太姥立在紅絲帶的那一頭,從河里撈起紅絲帶,系在心間,然后用混濁的雙目無力地回望著母親,略帶怨氣。太姥姥瘦了,瘦了的太姥姥在母親的眼睛像是一棵空了心的百年老樹,隨時都有被風刮倒的危險。從母親眼里流出的淚水滴人河中,繼而隨著橘紅色的河水一齊朝太姥姥卷去,太姥姥心頭一顫,像是感覺到了孫女。那時候母親已將太姥姥不回潁河的原因從外婆引向自己。此時,我外婆也許正在甘肅的夕陽下手扯傻兒子漫步。我知道,母親從沒有用同樣的方式感覺和猜測過外婆,母親對外婆沒有親情,外婆的存在猶如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外星人,一個傳說中的人物或者一個遙遠的符號。惟一現實的一點就是,太姥姥用昔日的仇恨將她與她聯系了起來。這種關系很生硬,就像薄冰,脆而硬,偶而被人敲破,尖利的薄冰立即會放射出一種尋仇的威力。

太姥姥

沒等我哥滿月,母親就跑回了娘家。母親說,她和太姥姥就像嘴唇和牙齒。她悔不該因為愛情而丟棄保護牙齒的嘴唇。這是我母親的原話,她說這話時還帶著昔日的傷感。

看到太姥姥,母親心里沉沉的。太姥姥朝她努力一笑,說,哭啥,奶奶不是好好的嗎?

我母親住了兩天,臨走時,太姥姥軟弱無力地朝孫女揮揮手,示意她不用掛念。太姥姥朝我母親消失的地方望了很久,然后才步履艱難地邁進門檻,跨進屋內,身子卻仍鑲在門框里,眼睛里淚水模糊。

母親走后,太姥姥沒有燒香放炮敬宅神。太姥姥心想,有什么好敬的,劉家沒人了,還費那分心思干什么呢?那天夜里,太姥姥想起了我的麻臉姥爺,繼而又回想起許多往事來。篤老的臉上掛著一滴滴陳年的淚花。

尾聲

太姥姥去世后,母親就很少回娘家,偶而回去一次也是給太姥姥送紙錢。

十幾年一晃過去了。

在我的記憶里,那一天春光明媚,我正心不在蔫地爬在水泥臺上抄作業。大門很輕地開了,像是被風吹開的,緩緩的。我正要起身將門重新合上時,從門縫里探出一個腦袋,你媽在家嗎?

媽,有人找你!我大聲朝屋里喊。

門縫又被那個腦袋小心亦亦地推大了一點,從中間擠進來一個老女人。那女人對我笑笑。接著母親出來,喊了一聲表嬸子,將她請進屋里。那老太太的腳步很輕,像是怕惹怒了誰似的。二人一前一后進屋后,我又開始若無其事地抄起別人的作業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母親大聲吼道,如果她要回來,我立即就死,我可不想丟人現眼!

時隔六年,那個老太太又來我家,她的步伐不再像上次那樣小心,每一步都火急火燎,看到母親,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說,快,她快不行了,單等著見你一面!

母親正在干活的手停在了半空,呆若木雞,不一會,淚水傾灑了滿臉。

那老太太見狀,又催促母親說,快點,別發愣了,再晚她就見不上你了!人都快死了,你就別記較過去了!快點吧!

當我母親飛馳而至時,外婆已經遺憾地閉了眼睛……

當我看到外婆瘦小的尸骸靜靜地躺在欞床上時,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兒。

埋葬外婆的那天,天很陰,似在悼念一個可憐的母親。葬禮辦得很隆重,全是母親一人操辦的。她像是在盡一個女兒的義務,可惜外婆那時候已經死了

責任編輯 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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