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企傳承（上）

→主嘉賓：寧波方太廚具有限公司董事長 茅理翔

寧波方太廚具有限公司總經理 茅忠群

→嘉賓：浙江大學經濟學院教授 陳 凌

廣廈集團董事局主席 樓忠福

中歐國際工商學院EMBA主任 梁能

溫州吉爾達鞋業有限公司總經理 余進華

→主持人：CCTV——《對話》節目主持人 陳偉鴻

溝通與分歧，父子永遠的故事？

主持人：在所有子承父業的大戲當中，我們的確看到了一些特別引人注目的故事。比如：方太廚具茅理翔、茅忠群父子，他們不僅實現了權力的交接，而且企業也完成了二次創業的轉型。

茅理翔先生，您好！現在您兒子也跟您一樣出名了。我記得當時茅忠群是剛剛在交大讀完了碩士研究生，本來是要出國深造的，但您這個時候希望他留下來和您一起二次創業。那時企業是什么情形？

茅理翔：電子點火槍盡管當時已經做到世界第一，但國內有三十幾家企業模仿我，廣交會原來由我獨家壟斷的，后來有幾百個攤位都有電子點火槍，從每只1.2美金一直降到0.3美金。當時不僅飛翔集團全線虧損，而且剛開發的新產品聲像學習機也失敗了。為了不讓企業眼睜睜地倒下，我跟兒子商量，你就不要去美國讀博士了，趕快回來和我一起創業。

主持人：你們開始聯手二次創業后，我聽說在選擇項目時還是有一些分歧？你們是怎么達成一致的？

茅理翔：對，我希望上微波爐，他提出上油煙機。后來我們還是開了家庭會，全家人一起來投票表決。最后還是認為搞油煙機最有把握，因為他所調查的數據令我信服。

主持人：盡管你們在產品的戰略定位上達成了一致，但在很多的細節上還是有分歧？

茅理翔：對。因為我原來的企業就是飛翔集團，所以我覺得油煙機也應該是飛翔牌。但他卻提出來要以香港衛視臺節目主持人方太的名字來命名。當時我很不高興，一是你重新再去注冊至少半年時間，也可能一年，那萬一批不下來，必將貽誤商機；第二，飛翔集團創建于1985年，是我想了三個月才想出來的老品牌。

吵到最后，我太太出來做工作，她說你內心認為他的說法對不對？我說他的說法也有道理。我太太又說：“既然你心里認為他的說法是對的，那你就同意了吧。所以一開始這兩個回合我都失敗了?！保ㄕ坡暎?/p>

主持人：父親英雄一世，總不至于一直敗在兒子的手下。您給我們來撥亂反正一下，有哪一個回合是您占了上風？

茅理翔：有。我1985年開始創業，1986年企業就出現第一次危機，6個月工資發不出。這時我研發了一個電子點火器，可以說中國煤氣灶第一個點火器是我搞出來的。這個產品當年獲得浙江省名優特新產品獎，當年獲利20萬，不僅補發了所有的工資，而且年終發了獎金。當時我非常高興，就組織了企業內第一次的大獎賽，自創、自編、自導，一直到現在堅持了18年。在創辦方太的時候正好已經組織了10年，我還要堅持再搞，他不同意了。

他說這種職工文化娛樂活動，與企業文化還有很大差距。而且現在正忙于開發新產品，哪還有精力搞大獎賽。后來我把這段歷史給他說了以后，他勉強同意了。但是這幾年下來他自己感受到這個效果非常好。所以一直堅持到現在。

主持人：18年的大獎賽終于讓父親揚眉吐氣了?。ㄕ坡暎┠敲凑垎柮┲胰合壬?，您有什么補充嗎？

茅忠群：從大學畢業回來后還有兩個細節：一個是我之所以遲遲沒有答復父親的要求，是因為我的同學沒有一個回家的，都在上海等待出國。如果我回家的話，確實覺得有些遺憾；另外我也在想，如果再用三四年時間去讀博士，回來再創業的話，可能大好時光都錯過了。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最后還是決定回家。

放權，家族交接的核心？

主持人：剛才茅董事長、茅總經理都分別講述了他們的故事，現在我們請在場的另4位嘉賓給他們兩人打一打印象分。

樓忠福：作父親的可能都一樣，總是放不下父親的架子，我本人也是錯在這方面，所以我很佩服老茅這種胸懷。

余進華：我與茅忠群的接班過程有些相似。但現在的問題是：父親完全放手后，我雖然信心更足了，但壓力卻更大了。所以我請問茅忠群：你父親有沒有真正放手？如果沒有百分之百放權的時候，一旦出現矛盾、你會如何處理父子的關系？

茅忠群：應該說在業務層面上父親都徹底放手了，但這決不意味著沒有矛盾，畢竟是兩代人。我覺得解決矛盾還是需要溝通，而我有這個信心在我們之間達成共識。（掌聲）

主持人：現在讓我們看一下四位評論員分別給茅氏父子的評分（見下表）：

主持人：我們先聽一聽給小茅打高分的人的意見：余先生的分數我覺得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自己的角色和小茅一樣，給小茅打高分，實際上也就可以順便表揚一下自己了。是這樣嗎？

余進華：給小茅打高分是因為他現在各方面的發揮比他父親更好；對于老茅我覺得他要像我父親學習，因為他已經完全放手了，所以老茅也應該把權力一絲不留。

主持人：老茅別生氣，至少我們的樓先生看來就不同意這種看法。

樓忠福：其實我是站在兩個人的角度真實地評價。小余的看法是希望老茅全部放權，其實老茅已經全部放權了。為什么我給老茅的分數是95呢？因為在關鍵問題的決策當中，他已經很理性地處理父子關系了。但同時我也很佩服小茅，我認為小茅以后還會更成功，但現在還只能給他90分。（掌聲）

主持人：陳教授，說說你的評分依據？

陳 凌：我覺得交接班的成功取決于兩個人的默契配合。在這點上他們父子都可以得到非常高的分數。但為什么我給小茅加了5分呢？因為我覺得小茅從一個剛剛畢業的學生進入方太二次創業，就能夠在企業發展的戰略上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策，能夠說服父親采納他的意見，這充分顯示了新一代企業家良好的風范。

主持人：梁教授打出的分數一個是99，一個是98。我特別想知道這一分之差到底差在什么地方？

梁 能：我給茅理翔先生98分，是因為他兩個問題掌握得特別好：第一個是接班的時機問題；第二個就是方太產品選擇及品牌定位。實際上他不是一個交班的方式，而是用了一個創業的方式，給了兒子一個創業的機會。這樣雖然看起來是交班，但由于兒子本身將走過一個創業的歷程，對企業未來發展會奠定非常堅實的基礎。

為什么給茅忠群99分？第一，我覺得像他這樣一個名校的研究生，能夠頂著社會的壓力回到鄉鎮企業創業，這種勇氣非?？少F；第二，一般來說高學歷對于創業往往是一個副作用，而他在創業中能夠把各種復雜的關系都處理好，非常不容易；第三，之所以要給茅忠群比父親多一分，因為他的高學歷背景將極具潛力，所以我相信兒子將來還是會比老爸強。（掌聲）

族親，羈絆家族企業的繩索？

主持人：可據我所知，最初茅忠群和父親一起決定創辦方太時，有一件事沒有溝通，是直截了當地說：老飛翔的人我一個都不要！這個問題為什么沒有溝通的余地？

茅忠群：我1994年畢業后在飛翔公司做了將近一年，在這個過程當中對飛翔內部的情況還是了解的。其中一條就是里面一些復雜的人事關系。因為我們在農村里嘛，鄉里鄉親的情義特別重，發生問題時很不好處理。所以我就下定決心，首先要把企業從長河鎮搬到慈溪市開發區，離開那個小圈子。其次，所有的人我都不要，尤其是親戚。

主持人：對此，老茅你能接受嗎？

茅理翔：我很同意。實際上它也是后來我提出淡化家族制觀點的基礎，是慢慢地在第一次創業的過程當中總結出來的一些經驗、教訓后得出的結論。

主持人：這樣的規定會不會引發很多人的不滿，比如那些曾跟隨你一起打江山的老部下，還有自己那么多的親戚、朋友？

茅理翔：這個問題確實很頭痛，尤其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有的不理解，有的向我老母親去告狀。所以確實內心很痛苦。一方面我不愿看到企業最終由于家族矛盾四分五裂；另一方面我現在又確實沒辦法來解決親人的不理解。

主持人：茅先生剛才所講的問題在很多家族企業當中都能常常遇到，請問陳教授，您覺得這樣的問題是不是阻礙家族企業健康發展的難題？

陳 凌：可以說這是家族企業換代過程當中不可逾越的問題。一是父與子的問題，父親如何把班放心大膽地交給兒子；二是創業元老和新一代的問題，兩代人的觀念與文化怎樣融合；三是家族內部的成員和外部人才之間的關系問題。這些問題交織在一起，就會使得家族企業它本身的管理出現非常多的特殊現象。

所以我覺得方太是非常好的案例。但是方太在換代過程當中不用一位元老的做法，甚至包括除了兒子接班以外，不讓親屬加入企業，有一點極端。因為家族企業成長非常重要的一條就是要非常好地組合家族內與外的人才。

主持人：這讓我想起了“舉賢不避親”這句老話。究竟舉賢要不要避親？

樓忠福：我的觀點是舉賢不避親。我是很坦然地面對家里有能力的人，只要你有水平我就給你位置。對于沒有能力的親戚，給他安排一個下面的工作，有什么不可以？當然，你不能因為是親戚，就給他一個領導崗位而損害了事業，這決不允許。這就是我的原則。

梁 能：我覺得舉賢避不避親，關鍵是賢不賢，而不在于親不親，更在于有沒有一套大家可以接受的考核標準和程序。

余進華：我覺得家族企業應該從兩個方面保證它的正常運行：一個是產權要明晰；第二是家族企業不一定是家族管理。你要用現代化管理的形式來保證這個企業的運轉。另外家族企業在經營過程中，要有一個比較權威性的人物來掌控，如果許多家族成員都來管事，那絕對是不好辦的事情。

權威，“兩個中心”如何解決？

主持人：事實上，盡管老一代已經決定交班了，但有時往往情感仍會讓他關心企業。這時在企業當中，最容易形成兩個中心……

茅理翔：兩個中心是家族企業最危險的問題。比如方太，董事長是我，總經理是忠群，那么下面的中高層干部往往會想：你董事長是不是真的退下來了？所以常常是今天向忠群匯報，明天同樣的問題再向我匯報。

我之所以提前進入“看三年”階段，而且經常外出講課，就是為了擺脫兩個中心的問題?，F在各級干部已經習慣所有的事都向忠群匯報，而基本不向我匯報了。所以這個問題現在已經沒有了。

傳代，家族企業的使命？

主持人：從國外的經驗來看，有70％的企業傳到第二代以后全都關門了，只有30％的企業能夠存活下來。第三代的成功率大概只有10％多一點。所以我們想探討如何把這種成功經驗繼續地延續下去。

茅理翔：我希望我兒子能夠真正傳到他自己的下一代，從而解決富不過三代的問題，這個不僅僅是家族企業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民族工業傳承與發展的問題。（掌聲）

梁 能：我覺得茅理翔先生的愿望是非常好的。但從實踐來看第一代創業人對企業的情感是最深的，到第二代、第三代他還會不會是這樣？大量的實踐證明，到第三代孩子會各有各的興趣，他可能繼承財產，但不一定愿意來做這個企業。另外從社會的角度來講，百年企業當然好，但如果都是百年的家族企業，對現代治理結構不一定更好，所以不一定鼓勵百年家族企業。

茅忠群：我比較同意梁教授的觀點，我覺得不一定要解決富不過三代的問題，我最大的愿望是讓這個企業能夠永續經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