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級以后……

我在小學四年級時被父母連哄帶騙地給送到了樂清，寄宿在一個八輩子接不上關系的“親戚”家。并且，這個親戚的老公正是我的班主任，教語文，我叫他姚老師。

說起姚老師，確實有些來頭，曾在XX家報發表xx篇豆腐干，于是自視文采頗高。一天心血來潮，控制不了情緒，沖動地要求學校選他為指導老師給學校辦一份學生刊物。學校早見自己偌大個學堂竟沒有代表自己的刊物心有不甘，見有人毛遂自薦，便毫不猶豫地又出資又出力轟轟烈烈干了起來。當時由于這件事，姚老師排在“校園十大風云人物榜”之首，更是成為老師與學生課間飯后的談資。然而雷聲大雨點小，在刊物發行兩期后終因無人投稿而倒閉。姚老師因此常常自嘆懷才不遇，于是更努力地投稿，然而事與愿違，終無豆腐干再上報紙。

四年級時，我成為姚老師家中的一員。

姚老師家共有19個學生寄宿。這在現在甚至當時都是不允許的。教委明確規定：一個老師最多帶5個學生。因此他第一天便叮囑我們說，無論什么時候你們都要特別注意你們的行動，時刻警惕，以防被人跟蹤。一旦有人問起你住哪里，要說住親戚家，絕不能暴露了這里的地址。當時我只覺得自己是地下黨，或是特務也成。他的理由倒很充分，說什么“我都是為你們好，我圖什么，我又無所謂。而你們一旦被發現，就只能回家讀書去了。耽誤的可是你們自己的前途”。他說這話時，我很想對他講，“老師，那我一學期5500塊錢哪去了”。但又怕自己還沒被教委發現就被踢回家，于是忍忍就算了。

“三個女人一臺戲”，19個小孩簡直是部連續劇。當第一天19人聚在一起時，整幢樓都快要塌了。當時姚老師在樓下沖我們大吼了幾聲，我們立刻靜了下來。我們當時的感觸是我們不能辜負了這幾聲吼叫，并計劃當這幾聲吼叫的余音消失后我們再吵。然而余音還未消失，師母一聲更大的吼叫在整幢樓里炸開：“姚xx——”于是我們再次沸騰。順便提一下，師母的“河東獅吼”在這一帶是人人皆知的。

當師母叫我們吃飯時，我們一哄而下。由于19人的隊伍太龐大，所以共分兩個地方吃飯，一個在廚房，一個在客廳。老師與師母理所當然吃在客廳。因此我們都向往客廳。這不是說我們喜歡與老師一起吃，說實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甚至討厭見到他們的吃相。而是，畢竟人家是主人，這好吃好喝的總會擺到自己的餐桌上。

最終由于我與師母沾上點“親戚關系”，即使八輩子接不上的關系，但我還是力排眾敵，站在了客廳中。而且果不出所料，當我們飯吃到一半時，一個小販模樣的人鬼魅般鉆進客廳，喊道：姚老師，菜來了。

被擺上桌的是一盤熱氣騰騰的鹿蹄，薄薄的一片片的，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只見姚老師端起盤，大方地說，來來，每人一片，嘗嘗。說著依次從左到右給每人夾了一片。然后把盤子放在自己與師母之間，兩人爭相吃起來。

我望著這片鹿蹄，思緒萬千，這就是寄人籬下吧。

但我沒舍得把這片肉一口吞下，而是把飯吃完后才一口將其塞人口中，然后邁著驕傲的步伐走進廚房，在那些沒吃上肉的同伴面前大肆吹噓炫耀。也許這樣能給我一些安慰。

說到這里，不得不說說在姚老師家中“洗澡”這一環節，因為它留給我無法磨滅的記憶。

剛進姚宅，時值9月，夏天的炎熱還未散去。于是姚老師便叫我們在門口洗澡。門口有塊較大的空地，能同時容納七八人洗澡。空地上方有個蓮蓬頭。每天，我們都爭著站在蓮蓬頭下沖水。在姚宅這枯燥的氛圍中，沖澡也許算是一種不錯的游戲。隨著這一沖，我們七八個孩子的天性都在瞬間流露，一幅美妙的圖景。9月、10月，隨著這一沖一沖不知不覺就過去了。11月來了，天氣早沒了往日的悶熱，隨之而來的是刺骨的寒風，而我們卻依然在空地上洗澡，姚老師始終沒有叫我們進浴室洗的意思。接著便到12月份了。終于有人未經姚老師同意就進了浴室，但連身子都還未泡熱，就被姚老師叫出去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毫無紀律沒有家教。這以后，再沒人在浴室洗過澡(除姚老師和師母，還有一女生)。而且我再也不在姚老師家洗澡了。只是四星期回家后在浴缸里放滿水，幸福地泡上半個甚至一個小時。這件事在我記憶中留下深深的印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至今我不明白的一件事是，他為什么不讓我們進浴室。

這類事在我最后兩年的小學時光里舉不勝舉。那兩年我無時無刻不在心里痛罵，這頭驢，傻x，挨千刀，直至畢業回家前夕，我與同學還在回憶我們為姚家干過的事，這兩年，我們到底是做學生還是間接花錢當童工。

回家前，我拿了兩本姚老師的藏書(其實不過是姚附庸風雅之物)，一本是《魯迅全集》，一本是《寄小讀者》。我認為他不配擁有這兩本書，雖然當時我還根本看不懂《魯迅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