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年輪

如果我是一棵樹的話，十七歲的年輪里可以容下多少記憶的細節呢?

有關父親 小的時候，父親在我心中無所不能。很多年來，我仰望著父親，看他輪廓分明的容貌；看他從不輕易流露的細膩情感；看他在高興時笑，在難過時沉默，看他得意時不明顯的自負，看他煩躁時沒理由的暴怒……

時間就這樣在一呼一吸間，邁著貓一樣的步子，緩緩踱過。

一瞬間，思想模糊起來，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時候。

散步回到家時，父親在開門。那時候樓道里的燈還不是聲控的。我看著樓道燈的手動開關，心想著：我什么時候才可以夠到那個開關。

幾天前，同樣是在樓道里等父親開門，無意間瞥見了那個開關拆掉后殘留在墻壁上的印記—很多年前，我踮著腳尖也差得好遠的目標現在僅到我胸口的位置而已。

心臟猛跳了一下，我的目光轉向父親。父親只打開了防盜門，可能因為身體擋住了光線，他看不清鑰匙孔。我走到父親身后，說：“爸，讓我來吧。”父親沒有把鑰匙給我，仍然是自己打開了門。他說：“下次你來開。”

誰都逃不脫時間施下的魔法，不同的是，我在長大，父親卻在衰老。我相信在很多年后，我可以給躺在藤椅中悠閑曬太陽的父親送上一杯香茶，為父親捶捶背、揉揉腿，親吻父親有皺紋的額頭或皮膚松弛的臉頰，說一句：“爸，我愛您。”

有關母親

母親有早睡的習慣。我差不多每天要學習到很晚，但在睡前，我總要去看看母親，親親她的臉，或說一句“晚安”。

與父親相比，母親關心我的具體生活。涉及到學習或思想上的話題，她總是仔細地聽，偶爾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也許是因為我更愿意和父親談吧。久而久之，很多心里話似乎并未對母親說過。

前一段時間，我的交友方面出了點問題，整整一個月生活完全亂套。父親的擔心漸漸變化為惱怒情緒，有好幾天對我愛搭不理。而母親仍舊和藹并帶著一些頑皮的笑容，力求一切保持原樣。

在一個周六的晚上，父親久積的情緒使他繃緊了臉，整晚都沒和我說話。我坐在父母臥室的地板上，給那個朋友打電話，訴說著我的苦惱。母親就靜靜地坐在我的身后，放下電話后，我和母親躺在一起，望著白色的天花板，語無倫次地說著話。母親只是聽，那神情就好像她什么都已經知道一樣。面對母親的寬容理解，我蜷縮著身體，在母親懷里無聲地哭了。那種痛苦的無助感隨著母親低聲的安慰慢慢被蒸發掉，我感到了疲倦，好像我還是個嬰兒，哭累了便在母親溫暖安全的懷抱中尋求庇護。

對母親來說，我可能永遠都只是個孩子，永遠都需要她的支持和保護。而母親眼中長不大的我正在長大。也許有一天，當我能將自己織的第一件毛衣披在母親身上時，可以說上一句：“媽，謝謝您。”

有關她

低下頭，我看著地上被陽光分解成碎片的斑駁樹影，有一種空蕩蕩的失落感。那個曾經和我攜手同看風云淡的女孩子，只給我留下了一段蒼涼的零碎記憶和一個如月華般依稀的背影。

我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整理一下那些混亂不堪的情緒，卻發現生活中每一個細枝末節都反射出那段五光十色的日子，將現在我們的尷尬沉默映照出一種蒼白。這強烈的反差令我措手不及。

抬起手臂，從張開的指縫間望去，是一片美得有些空洞的藍色。她最喜歡的顏色也是藍，似乎注定了她活潑的表面下有一種孤寂。

她一個人坐在路邊大樹的陰影里，看路上人來人往，別人看不見她她也不想被看到。

佛家有句禪語叫“舍得”，也許我應該放棄那段回憶，才能坦然面對這一切——懂得“舍棄”才會重新“獲得”。面對著每天照常升起的太陽和依然蔚藍純凈的天空，我似乎明白這個世界本來沒變卻又時刻在改變。我希望能像從前那樣笑著對她說：“朋友，一路走好。”

有關我

我想坐在街角處，看每個匆忙的行人一成不變的表情；我想站在樓頂上，看霓虹彌漫的城市如何令人輕易迷失；我想藏在黑暗里，看時間和空間停滯后的異樣美麗；我想躺在花草中，看擁有旖旎云朵和萬千變化的天空依然寂寞……

矛盾的是，我并非是個冷漠的叛逆者，在別人看來我也許是個活潑到有些膚淺的人，但也有人見過我在不經意時，扯出的一絲冷淡而略帶嘲諷的笑容，一閃即逝，短暫得要懷疑我是否曾經那樣笑過。

我不屬于高深莫測的類型，也不喜歡被人一眼看穿。我只想做好自己，卻會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改造得面目全非。我討厭別人說我軟弱，但我的確會為一部電影而淚眼朦朧……

如果有人要我把自己畫出來，我猜那幅畫會因為太過絢麗而顯得模糊混亂，或者因為過度簡潔而單調無聊。這樣極端的作品，真不知是成功還是失敗。

有關未來

時間是一劑止痛藥，服用后雖無法立竿見影，可是效果令我們滿意。我們會習慣沒有目標、沒有重心、沒有情感、沒有堅持、沒有信仰——無論這是暫時的還是永遠的——但是我們不會習慣用“死去”代替“活著”。很多時候“活著”是長久的事，而“死去”就是一瞬間。我們需要時間來使“死去”由短暫轉變為長久，這個過程可以是七十年、八十年甚至更久。

也許人的一生就是如此。

我并不很關心未來，是因為我習慣見步行步，雖然我也聽別人說這其實是一種懦弱的舉動。然而我覺得花幾十年的時間去習慣一個過程很不劃算。普通人的一生很普通但卻是獨一無二的。有明確的目標固然好，不過，偶爾偷個懶，讓自己低迷幾天，也不失為一種幸福吧，我想。

就這么想著，原來十七歲的年輪中珍藏著許多值得珍藏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