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人種地

我一直有個心愿，希望能把父母接到身邊來住。可打了許多次電話，他們總是推三阻四不置可否地一拖再拖。終于有一次父親被我催得急了才隨口定下了一個模糊的時限“等把麥收了再說吧……”

六月底的時候我估摸著夏收快結束了，于是就又一次打電話回去。父親在電話那頭聲音喑啞，他說天太旱，麥子還收了點但玉米一直種不上。“你不是說好夏收完了要過珠海來吆?還種玉米于什么?”我問父親。

父親愣了一下，隨即又嘆了口氣：“來是要來的，但好端端的地就這么荒著叫人看著實在心疼。唉，地越來越不好種了。糧食又便宜，除去化肥和種子的錢一年下來剩不了幾個……”父親的黯然和無奈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堵得我喘不過氣來。

“那你趁早把地還給村上到這里來算了。”我說。父親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留了一個懸而未決的回答給我：“我再和你媽商量商量……”

其實我很清楚父親猶豫的原因：他們是舍不得那塊灑有自己一輩子汗水的土地。父母一輩子都很少外出。父親還有過幾次去城里探望兒女的經歷，而小腳的母親則連一次出門的機會都沒有。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年底。眼看著天越來越冷，再不接他們來那就只有等到明年了。于是在一次出差的時候我回了趟老家。

給父母做工作的過程充滿了艱辛。父母最擔心的果然是那塊地的出路。“無論如何咱都不能讓地荒著，好好的地讓它閑著那咱還算是農民嗎?”這句話父親翻來覆去地念叨了好多遍，最后終于答應如果能找一個放心的人來接手那塊地的話他就和母親隨我進城。

但如今的農村進城務工的人越來越多。許多人連自己的地都不想種，還有誰愿意包別人的地來種呢?我先是找到了一位遠房的堂兄，跟他好說歹說最后才定下每畝每年我再貼50塊錢請他代種。

聽說有人代種，父親顯得很高興。但當一聽是我那位堂兄時他立馬就拉下了臉：“這人不行，大懶!你沒見去年他玉米地里那野草都長到一人高了!”無奈之下我只好又去找另一位堂叔，那堂叔是個種莊稼的把式。他一聽我的來意就爽快地笑了：”其實你爸說的對，好好的地閑著誰不心疼呀?也難為你一片孝心，這種地的事就交給我了。”

臨行前的那天晚上父親執意要擺一桌酒席請那位堂叔來坐坐。在席上他給我堂叔敬了幾次酒，一再叮嚀著種地要勤快，千萬不可慢待了地。“該上的肥一定要往足里上，人哄地一時，地哄人一年呢。”堂叔答應著。父親又說澆地的時候要從南往北放水。這樣水才能吃得透些。接著又說澆地到了種的品種，他說西瓜是最能拔地的，種一料后第二年要讓地歇一歇，不敢連種兩料。父親絮絮叨叨的樣子已經有點失態了，我制止了好幾次都未能奏效。“還有，在地里不要栽樹也不要種苜蓿，這些東西根太多，你種了我回來就不好種了。”

大概在十點左右大家都散了，我讓父親早點休息，明天早上還要趕車呢。但父親卻說他睡不著，“我們去外面走一走。”我只好陪他一起去。臘月的北方已經很冷了，無垠的田野里鋪著一層霜。在那塊陪伴了自己一輩子的土地上，父親緩緩跪了下來，他抓起一把土在手中細細地摩挲著，嘴里喃喃自語道：“你看這么好的地……唉，咋就沒人愿種了呢……”月光冷清如水，面對他爬滿了淚水的臉，我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