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查韋斯獲勝看這個國家

“在‘鐵腕統治’傳統悠久的拉美，如果民眾對民主喪失了信心，或者認為民主會破壞穩定，許多人將更懷念獨裁統治時期的安全”。

委內瑞拉的這種民主怪圈值得拉美國家深思。

８月１５日，委內瑞拉就現任總統查韋斯是否應“下臺”舉行全民公決。結果，查韋斯獲得了絕對多數勝利，他將一直執掌總統大權至２００７年１月任期結束。

何以被迫公決？

查韋斯，這個前陸軍中校自１９９２年發動未遂軍事政變以來，就一直成為拉美乃至世界關注的對象。有人喜歡他，甚至稱他為“救世主”和拉美的希望；有人討厭他，認為他是“獨裁者”甚至是“洪水猛獸”。１９９８年，查韋斯當選委內瑞拉總統后，高舉“玻利瓦爾主義”大旗，以“平等和正義”為綱領，回應民眾要求變革的呼聲，實行了一系列的激進改革措施，如廢除舊憲法，制定具有強烈左傾和民族主義傾向的新憲法：改國名為“委內瑞拉玻利瓦爾共和國”；將四年總統任期延至六年。這部帶有查韋斯烙印的新憲法在全民公決中獲得９７％的高票，其聲望也達到頂點。此后在提前舉行的２０００年總統大選中，查韋斯又獲得５９％的選票。

但是此后委內瑞拉政局持續動蕩。由于查韋斯在政治、經濟、社會領域采取了過激的舉措，在滿足最下層民眾呼聲的同時，卻觸及了企業家、商人和大地主的利益。其頗有獨裁風格的大權獨攬，也使許多知識分子心生反感。傳統的右派政黨乘機聯合商人、企業家、教師、工會組織以及軍方內對查韋斯不滿的高層，自２００１年底開始組織了一波又一波的示威游行和罷工，企圖迫使查韋斯政權倒臺。２００２年４月１１日，以陸軍司令為首的部分軍人發動軍事政變扣押了查韋斯，查韋斯得到軍隊內“擁查”的少壯派的“出手”援救，才終結了持續４８小時的“政變鬧劇”。不甘心失敗的反對派在２００２年１２月至２００３年２月又組織了長達６３天的石油行業的全國性大罷工，使經濟主要依靠石油出口的委內瑞拉損失數十億美元。由于美國不希望第四大石油供應國的委內瑞拉大權掌握在反美的民族主義者手中，因此對查韋斯的左派政權一直采取敵視態度，支持反查派的示威游行甚至親自“插手”政變。

面對反對派的咄咄逼人和美國的背后插刀，查韋斯一時疲于應付。在美洲國家組織尤其是巴西的調停下，查韋斯政府與反對派于２００３年５月簽署協議，承諾在總統任期過半的當年８月后的一年內，反對派如獲得足夠的選民簽名，可進行決定總統去留的全民公決。

緣何獲勝？

此次投票前，分析家普遍認為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決斗”，但查韋斯卻獲得高出對手接近２０％的絕對多數選票，這不僅證明了其政策獲得廣大民眾認可，而且說明一盤散沙的反對派擁有的民眾號召力的確有限。

首先，查韋斯推行的政治、經濟政策獲得占人口大多數的下層民眾的支持。查韋斯２００１年底頒布法律，將大量土地收歸國有分配給無地農民，強制保證工人福利，不斷提高工人工資，同時在企業國有化、農業和漁業政策上都向最底層民眾傾斜，這些措施遭到跨國公司、大農場主、大企業家的反對，但卻得到窮苦人民的擁護。去年以來，查韋斯將石油價格上漲所帶來收入中的很大一部分投入到掃盲、住房、就業等社會福利領域，更是使下層人民受惠不淺。因此，在投票前分析家就認為查韋斯鐵定有３０％以上的支持率，他們都是查韋斯改革的直接受益者。

其次，反對派山頭林立，內耗不斷，缺乏綱領，后勁不足。公決前，所有的對查韋斯不滿的派別組成了一個“反對派協調組織”，但是林林總總的反對派有各自的利益訴求，這就決定了他們不會制定出統一的行動綱領，也無法推舉公認的領袖。因此很多民眾擔心，即使將查韋斯推下臺，也會出現更大的混亂。因此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中產階級選民將票投給了查韋斯。

再次，查韋斯的“反新自由主義”和“拉美聯合”的主張獲得國內外的一致擁護。查韋斯上臺后，一直痛斥給拉美帶來“失去五年”（指１９９９年～２００３年拉美因多國經濟危機而引發的大范圍經濟衰退）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不適合正處于發展階段的拉美國家實際，是美國等西方國家強加于拉美國家頭上的枷鎖，同時倡導有拉美特色的“第三條道路”。經歷過巴西、阿根廷經濟危機沖擊的拉美國家，近年來普遍出現反思“新自由主義”和不斷“左傾”的潮流，查韋斯的強烈民族主義和反美主義在這種大潮的簇擁下顯得格外具有影響力。投票前后，巴西無地農民運動、阿根廷的左派工人組織、古巴的卡斯特羅、甚至球王馬拉多納都紛紛表示支持查韋斯。

此外，由查韋斯一手締造的“第五共和國運動”組織嚴密，選舉委員會、最高法院控制權都由查韋斯派掌握，政府和執政黨內空前團結，這與反對派內一盤散沙形成鮮明對照。查韋斯還吸取前幾年教訓，建立政府控制的宣傳體系，保證自己的聲音直接向民眾傳播；不斷向控制委內瑞拉石油生產和銷售的國營石油公司安插干將，確保石油收入能夠被政府支配。因為支持查韋斯的多為邊遠地區的農民，為最大程度地促使其投票，選舉委員會不惜投資一億多美元購買兩萬多臺電子投票器，并兩次延長投票時間。因此此次選票不僅保證了查韋斯有足夠多的支持票，而且還超過上次總統大選的投票數，從而獲得國際觀察員的認可。

他是誰的敵人？

在反對派的眼中，查韋斯是民主的敵人，選擇查韋斯就是選擇“獨裁專制”。但是正如一些拉美的研究專家指出的，“在‘鐵腕統治’傳統悠久的拉美，如果民眾對民主喪失了信心，或者認為民主會破壞穩定，許多人將更懷念獨裁統治時期的安全”。正是委內瑞拉的長期混亂，才使民眾將希望寄托在一個強權人物身上。委內瑞拉的這種民主怪圈值得拉美國家深思。

其實，將查韋斯最視為眼中釘的還是美國。一方面委內瑞拉是美國重要的能源輸出國，能否控制委內瑞拉穩定的石油來源已經成為關乎美國未來石油安全的重要考量。另一方面，美國擔心查韋斯掌權的委內瑞拉會成為拉美“反美聯盟”的重要棋子。近年來，美國在拉美的戰略任務不斷失敗：無法控制阿根廷在拋棄“新自由主義”時不斷“左轉”；更無法阻止巴西工人領袖當選總統；南方共同市場正越來越成為美洲自由貿易區的“絆腳石”，而美洲自由貿易區正是美國從經濟上“拴住”拉美的重要一步；當然還有一直被圍而不垮的卡斯特羅。面對這一系列失敗，美國非常擔心會出現一個古巴－委內瑞拉－巴西－阿根廷組成的“反美聯盟”，其中與卡斯特羅“情同父子”、與盧拉“親如兄弟”的查韋斯更是可怕。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從一開始美國就不斷在軍事、政治和經濟上為查韋斯制造麻煩的緣由。美國通過“哥倫比亞計劃”，不僅在鄰國哥倫比亞駐軍，而且一直在為反對派培訓軍事力量，企圖像在哥倫比亞制造內亂乃至內戰一樣伺機干預委內瑞拉。２００２年“４．１２政變”有美國的影子，在今年５月發現的哥倫比亞準軍事組織企圖暗殺查韋斯的行動中也有美國的痕跡。盡管此次公投后，美國為穩定世界石油市場價格，無可奈何地對結果表示“接受”，但從根本上講，只要查韋斯一天在臺上，美國對委內瑞拉的“關心”就不會停止。

從長遠來看，真正影響查韋斯執政前途的還是其國內的經濟建設。近年來，委內瑞拉經濟屢受本地區經濟危機的沖擊和國內罷工、停產的打擊。２００２年委內瑞拉國民經濟下降８．９％，２００３年再度大幅下降９．２％，前１２個月通貨膨脹率已達到２２．３％，位居拉美國家之首。近五年里全國只創造了３０萬正式崗位。如果不是去年以來石油價格居高不下使政府收入大增，委內瑞拉經濟局勢可能更加困難。如何充分利用目前的高油價帶來的高收益，加快支柱產業的多樣化，是查韋斯政府迫在眉睫的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