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雁行模式”這個名詞我們都不陌生,它是東亞經濟發展模式的一種形象說法。東亞金融危機后,“領頭雁”日本的經濟停滯,很多人認為“雁行模式”走到了盡頭,甚至對東亞經濟的未來感到悲觀。
其實,悲觀大可不必。我們不應將東亞工業化局限在東亞地區內進行觀察,而應有更廣闊的視野。東亞經濟今后仍會保持較高速度的增長。對此,本文作者從一個獨特的角度展開了分析。亞洲“四小龍”的角色今后會大大改變,其經濟結構的變化將使“雁行模式”變形甚至被打亂。這也是本文告訴我們的。
中國內地會擔當怎樣一個角色?看過文章后您就知道了。
———主持人手記
20世紀60年代以來,東亞地區經濟呈現群體性的持續高增長,被世界銀行稱為“東亞奇跡”。對其原因,日本人歸結為東亞存在以日本為前導、“四小龍”跟隨、東盟與中國內地繼后而形成的特有的梯次發展結構,它被形象地概括為“雁行模式”,日本自然被認為是領頭雁。當日本因收入提高而在某些生產領域失去競爭力時,就將其轉移給后續的“四小龍”,自己轉向更高層次的生產領域。而后因同樣的原因,“四小龍”再向東盟和中國內地轉移舊產業并接續日本新的轉移產業而升級。20世紀末東亞爆發金融危機后,除中國內地之外的“雁行模式”所涉及的大部分國家或地區,其經濟都大幅波動。日本經濟陷入長期停滯,對東亞經濟的帶動作用急劇下降,這就使包括日本人在內的很多人都認為東亞的“雁行模式”走到了盡頭。它意味著,不僅“四小龍”和東盟今后經濟結構調整升級的前景不佳,而且中國內地也將逐步失去重要的外來資本和技術來源,整個東亞經濟可能因結構環境的惡化而處于動蕩不定甚至停滯之中。
產生如此暗淡看法的根源在于,構成東亞區域經濟結構關系基礎的產業轉移發展方向不明。
無論歐美還是東亞,都出現了制造業的相對下降
了解東亞的產業轉移,可以引歐美工業化國家的發展歷程作為參照。
歐美國家的工業化起步時間相距數十年以至上百年,但其高峰期和相對下降期基本上是同步出現的。這是世界工業化進程中的一個重大變化。在歐美國家制造業相對下降的過程中,制造業逐步向具有競爭優勢的高技術、高附加值產業升級,而將失去競爭優勢的技術含量較低、附加值較低的生產過程淘汰并轉往一些發展中國家。歐美國家的整體經濟逐步向以服務為主的后工業化社會經濟轉變。
東亞較早進行工業化的國家或地區也出現了與歐美相似的制造業相對下降。日本從20世紀70年代初、香港從80年代初、臺灣從80年代末開始都相繼出現了明顯而持續的制造業相對下降過程,而新加坡和韓國也分別在80年代中期和90年代初進入這一過程,只是它們制造業相對下降的進程受經濟衰退的影響而出現反復。
收入水平提高與制造業相對下降密切相關
工業化國家或地區制造業的相對下降與收入的提高密切相關。根據美國經濟學家錢納里的分析,當人均GDP達到2100美元(1970年價格)時,制造業將會出現相對下降。上述東亞國家或地區正是在達到這一收入水平之后出現了制造業的相對下降。這表明,生產中的勞動成本是制造業相對下降的重要因素。當收入提高使勞動成本逐步上升時,部分制造業的生產過程以至整個產業部門的競爭力與勞動成本較低的地區相比會逐步下降,繼而不得不向后者轉移生產。這是對產業轉移的一般解釋,也是從產業轉出地區的角度出發而得出的結論。但這里暗含了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勞動成本相對低的地區具有充分的能力接收這些轉移來的產業,甚至具有一定的能力在這些產業領域參與競爭。也就是說,從接受轉移產業的低收入地區的角度看,正是它們競爭力的提高與發揮才使工業化國家或地區的一些產業失去或可能失去競爭力,從而被迫向外轉移。
能接續日本產業轉出,也能接續世界產業轉移
所以,產業轉移是一個雙向作用的過程,并不是完全以轉出方為主而發生的單向過程。日本和香港分別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初成為美國紡織品和服裝最重要的來源地,但香港紡織業的淵源應追朔到內地解放初期從上海等地遷港的廠商,并非日本轉移的產業,其發展對日本的紡織服裝出口產生了巨大的競爭壓力。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個人計算機生產的競爭中也有此類現象。臺灣的計算機外設、板卡以至筆記本型計算機的生產以及韓國的芯片生產設計,都是以回歸的留美人員為核心成長起來的,它們也并非日本轉來,而且逐步對日本的一些同類產品產生了很強的競爭力甚至競爭優勢。這些例子說明,東亞發展中國家或地區具有很強的學習和適應能力,它們不僅可以向日本學習并掌握先進的技術,也可以向歐美學習并引進先進技術。也就是說,它們具備接續日本產業轉出的能力,也具備接續世界產業轉移的能力。“雁行模式”是將東亞工業化局限在東亞地區內進行觀察的結果。而從世界工業化的進程看,東亞的工業化不僅是世界工業化的組成部分,而且是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的。
“四小龍”不再是“中轉站”,而是小區域服務中心
工業化國家的制造業在今后一段時期內仍可能持續地相對下降。在這一背景下,產業轉移在世界范圍內仍會發生。在東亞已實現工業化的國家或地區中,除了香港制造業在向中國內地基本轉移后只剩下5%之外,日本、新加坡和臺灣的制造業在經濟中的比重都高于20%,韓國更接近30%,因而它們的制造業仍有相當大的相對下降空間。在英國、法國以及美國等工業化發展較早的國家,制造業在經濟中的比重已下降到16%左右(2000年)。
在東亞工業化經濟向后工業化社會經濟轉變的過程中,能夠在較短時期內對東亞經濟結構產生較大影響的是“四小龍”。在原有的結構關系中,“四小龍”在它們的工業上升期時的作用是“中轉站”,它們一方面吸收日美歐等發達國家的轉移產業,一方面將自己失去競爭力的產業向中國內地和東盟地區轉移。但當它們進入工業以及制造業相對下降階段后,其產業發展的主導方向是服務業,而制造業的發展方向是尋求相對穩定的產業領域,或者說是傾向于能夠自我發展的特定產業,而不是像在工業增長時期不斷引進、變換其主導產業。原有的制造業將進行較大的調整,失去競爭力的產業將逐步被淘汰或向外轉移,這樣它們就不再是產業轉移的“中轉站”,而是小區域的服務中心,為周邊提供金融、信息、技術開發、設計、市場營銷、物流轉運等方面的服務,而其制造業只是在較窄的領域保持競爭優勢,逐步讓出大部分本地商品市場。也就是說,它們的經濟結構將與其他工業發達國家越來越接近。顯然,“四小龍”經濟結構的變化將使“雁行模式”變形甚至被打亂,但世界工業化、東亞工業化的進程卻不會停頓。
不需要“中轉站”,中國內地、東盟直接與世界對接
“四小龍”經濟轉型將使東亞經濟結構發生很大變化,但對東亞經濟增長不會造成大的負面影響。這是因為,雖然日本和“四小龍”在進入后工業化階段時,經濟增長速度會處于中低水平,但中國內地和東盟的增長是今后東亞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只要中國內地和東盟保持較快增長,就會將地區經濟增長的速度帶起來。經過近20年的增長,中國內地經濟技術實力大大增強,雖然總體技術創新能力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有很大差距,但對工業發達國家或地區轉出產業的技術接收能力卻有很大提高,實際上已不需要類似“四小龍”這樣的中轉,而是可以直接吸收發達國家的轉移產業。特別是中國越來越現實化的巨大市場對工業化國家有相當大的吸引力,這從近年大量涌入中國的外資中來自歐美大型跨國公司的投資迅速增長即可看出。東盟的整體經濟技術實力和市場的統一程度都遜于中國,但因其成員間的發展水平差距較大,像馬來西亞和泰國這樣發展水平較高的東盟成員對外來轉移產業有較強的接收能力,加上東盟加速建設自由貿易區的大市場前景,這些都是接受與吸引外來產業的有利條件。因此,如果東盟國家能夠保持內部政局穩定,它們還會再次進入增長水平較高的時期。這樣看,中國內地與東盟正逐步進入可以自行直接吸引外國轉移產業的時期,對東亞原有的梯次產業轉移結構的依賴性逐步下降。因而,雖然今后“四小龍”的區域內產業轉移功能減弱,但也不會對中國內地和東盟的增長產生大的破壞。
日本和“四小龍”主服務,中國內地和東盟主生產
日本制造業繼續相對下降、“四小龍”發展為小區域服務中心型經濟、中國內地和東盟繼續完成工業化的東亞發展格局,將使區域內各經濟體間的產業鏈接關系產生較大變化。生產的組織者和執行者將會有較頻繁的重組,產業鏈的形成、生產的布局、產品的市場指向都會相應不斷變化,而不是“雁行模式”時期日本、“四小龍”、中國內地與東盟這樣典型的產業鏈關系。“四小龍”作為小區域服務中心型經濟,將在客戶信息服務、產品研發設計、生產者的選擇、信息和技術支持等服務業為主的領域發揮其優勢,而中國內地與東盟將會承擔更多的實際生產制造過程。因此,在具體的產品生產上,會出現類似網絡型的生產組織形式,不同零部件、不同工藝流程可能分布在不同的地域生產和組裝,當產品或客戶變化時其生產組織形式和分布也會相應變化。這種可能的產業結構關系雖然看起來復雜多變,但實際上都是在日本和“四小龍”主服務、中國內地和東盟主生產這種基本的相互關系格局中衍生出來的。
因此,今后東亞地區經濟關系中“雁行模式”可能越來越模糊或難以分辨,但其背后實質性的產業轉移關系仍會對區域經濟增長起作用,只是產業轉移的授受各方將會逐步重組,轉移涉及區域的廣闊性會更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