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是一種神秘的“停止”嗎?
于是,我們得以回到“詩歌的源頭”,回到一個人“詩歌的首都”。
那里,我曾經寫過:“詩歌是一個月亮的國家。”
在那時,我知道可以把一個人的“睡眠的水”安放到漢語里。
你想知道我的水桶/帶的什么/我的水桶帶的睡眠//那么,你是誰/你從哪里帶來睡眠//我是帶來睡眠的/從井底來/我把水桶放在你的枕邊//那么,你的水桶/是否足足放進了三小時的睡眠(《水桶和睡眠》)
我一直無法忘記這首詩。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它是當代漢語詩歌的另一個“源頭”,正如多多的《手藝》或北島的《宣告》《回答》是當年朦朧詩的一個源頭一樣。
這些詩是李巖的“謠曲”。
我想說的是:猶如“被遮蔽的繆斯”一樣,這些詩是“被忽略的”當代漢語詩歌的“另一個源頭”“另一種領域。”
但正如阿赫瑪托娃所言:“在那里,驚恐的繆斯在值夜班。”——縱使繆斯是可以被“遮蔽”的,但“她”仍在那里值夜班。
漢語的本土性與現代性,在李巖那里是一致的,并強有力地指向一種“中國根性”。
值得注意的是,在那一個“詩歌的世紀”里,當所謂的“知識分子寫作”“第三代”“民間寫作”等詩歌運動喧囂如狂的時期,有一個人在“陜北”(文學概念意義上而非地域性的)最“安靜”地寫作。
這是李巖的“漢語的謠曲”,他把“謠曲”提升到“漢語”的高度上。
這些突出的“聲音”式的寫作,是一種出生入死的寫作,完全把自己“抵押”給了“來自彼岸的寂靜”,開拓出了另一個原生的詩學疆界,漢語的本土性本就應該是這樣的。
更重要的是,幾年后,這些“突出的聲音”形成了一個文學意義上的概念:陜北。
當年的那一期《陜北》是一個重要的文學事件。后來,它成為一本雜志的名字。
這就是詩歌的力量。
在我20世紀90年代的一篇文論中:我曾將李巖的寫作比喻為“陜軍的另一種景觀”。
但李巖的寫作從來不是“陜軍”意義上的,從來不是地域性的,他是“本土性”的,或者說,是“漢語性”的,他的寫作是“漢語”的“聲音”。
(在李巖的寫作中,有一座“大地的燈塔”。)
所以,我一直認為李巖的一部分作品是啟蒙性的寫作,作為對北島、多多或“星星畫派”啟蒙性寫作的繼承和呼應,并落地生根。他的“小小的王”的“謠曲”的重要性和漢語性并未得到真正的“認清”和“闡釋”。
因為,他的“謠曲”體現了對一種舊有文學詩學觀念的“解放”,他的創作使當代詩歌找到了另一種“源頭”:聲音。而這種早于我們大部分人的“解放”為詩人帶來的“新的詩學聽力”,也一度使他的創作產生了迷惘。(讀一下他寫于90年代末的那些“暴力美學筆記”,呼喊,為了達到極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作為詩歌的文本性研究,我將李巖的詩歌創作視為一種“反檔案”的寫作。這樣的寫作是不可預知的,這樣使李巖的那些“謠曲”里充滿了“預兆的波浪”。作為20世紀下葉的那場“燦爛”的“非非”運動,其中的語義指向和李巖的“聲音”幾乎不謀而合,所不同的是,李巖是孤獨的,因為在遼闊的“陜北”大地上這個人幾乎從來就找不到“同盟軍”。據說,作為詩人,李巖已經2年多沒有寫詩了?他在“推遲”什么?還是真的讓漢語的“聲音”回到“睡眠的水”?回到一個人的“反烏托邦”——毛烏素?
我想起了那首關于“強盜”的“謠曲”《每日的強盜》:
每日的強盜/一拳擊落一顆頭顱/再大些的強盜/一拳擊倒一棵樹/更大的強盜/一拳擊落一個國家//小強盜,你是否可以一拳擊落一片云/大強盜,你是否能一拳擊碎最小的一滴水?
這是我曾讀到的最好的“口語詩”。也是在那些年,南京的韓東寫出了號稱“第三代詩歌的第一首”《大雁塔》,楊黎寫出了《怪客》,伊沙則寫出了《餓死詩人》和《車過黃河》。(現在,我更傾向認為后兩個人的代表作在“第三代”詩歌史上有更重要的意義。韓東其實是沒有真正才氣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真正的口語詩是從伊沙開始的。“非非”們“燦爛”的詩歌運動則創造了詩歌的“第二個首都”,而伊沙的《餓死詩人》的意義也是被低估了的。)——這些作品被視為開了又一代詩風。
而我們這時會看得更清楚,具有和他們“同樣”意識的李巖,把又一代詩歌運動的“聲音”寫成了這樣一首“最安靜的詩”——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詩歌是最安靜的強盜嗎?重讀李巖這首關于“強盜”的《謠曲》,他如此“偽裝”自己,這正是詩歌的“反檔案”的本質所在。
(或者,我并不想說李巖的這首詩是韓東《大雁塔》的“強盜版”,只是當你看到李巖如此“反諷”口語詩運動時,你會知道——一個人是如何走在他人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