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娘娘嫁女幾“聊齋”

真不可思議。絲綢古道上的甘肅榆中上伍營村與山東淄川相隔千山萬水，以清康熙年間的原始交通工具，快馬一天也不過跑50公里，傳遞信息相當遲緩，可是出生于上伍營村的明肅王王妃邸娘娘嫁女的故事，卻傳到了遙遠的山東蒲松齡的耳朵里。

明朝時，朱元璋封于甘肅的一位肅藩王，在絲綢古道的上伍營村選中了一位如花似玉的邸姓女子為王妃。王妃生有一女，不消說是金枝玉葉的尊貴公主。

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邸娘娘領著公主去游興隆山。豈料來到興隆山腳，公主剛掀簾走出轎子，卻見一道強光直朝她射來，公主慌忙用手背遮住眼睛，這束光線仍在她身上亂晃。

原來有個臨洮小伙來此游山，見王妃母女衛護甚嚴，近前不得，便拿一塊小鏡遠遠照射公主。

眾衛士見狀大怒，從灌木中抓住了小伙，拔刀要就地正法。

王妃出身平民，同情小百姓，她雖惱火但還是制止了衛士。她心中思忖：尊貴的公主被一個低賤的小子搔擾，對公主的聲譽大有影響，但要把他斬首又實在可憐。王妃低頭審視，小伙長得倒還精干英俊。

邸娘娘一咬牙，干脆把公主許配于他。于是這小伙便成了王府的乘龍快婿。

當時，上伍營村是絲綢之路穿村而過的地方，有無數客商旅人從這里經過，于是邸娘娘嫁女軼事，便輾轉傳到山東蒲松齡的耳中，這位文學大師便用他的生花妙筆將這一素材加工成一篇精妙的傳奇故事《八大王》。

上伍營村離山東淄川那么遠，邸娘娘嫁女之事經人道聽途說，口頭傳誦，難免有錯，故此《八大王》中便出現了幾處地理誤差，如把洮河寫成印度的恒河，興隆山和空頭山誤為崆峒山，邸娘娘的獨女被演繹為三公主等。

我們現在讀到的《八大王》，比原始材料要豐滿得多，曲折得多，奇幻得多，還賦予了諷剌納賄的主題。本來，邸娘娘嫁女軼事，是那樣簡單，人們在茶余飯后當趣聞談笑還可以，要寫成傳奇，未免顯得單薄，倘使平庸文人加工這個素材，大抵只能頌揚邸娘娘的寬宏大量和敢于沖破封建觀念，或者把無賴小伙美化成窮文人，因禍得福，飛黃騰達什么的。而在蒲松齡的筆下，卻點化成了出人意料的傳奇故事。

蒲松齡首先把臨洮小伙手中那面小鏡，演變為能把美女影像攝留其中的神奇寶鏡，把衛士捉住他要加以行刑及王妃赦免他等情節均舍棄不用，并把這個未婚小伙改為已婚男子，家里憑空添了一位結發妻子，這就有戲可唱了。妻子見丈夫向朋友賣弄他寶鏡中攝留的含笑拈巾、眼波流動的影像，未免心生妒意，向人們泄露其事。蘭州的肅王風聞其事，大怒，立即派兵把臨洮“馮生”逮捕，寶鏡沒收，投入監獄，擬斬。蒲松齡把普通的臨洮小伙藝術加工成一個擁有大量奇珍異寶的巨富，他大賄肅王寵信的宦官“中貴人”，通過中貴人向肅王傳話：王如赦我，天下什么無價之寶都可以得到。肅王貪財，居然打算把騷擾了公主的不法之徒抄家后流放。豈料封建腦瓜的公主不依，她說這廝既然褻瀆了我，“十死亦不足解此玷”，不如嫁他算了！

肅王當然不答應，任性的公主便來了個“閉戶不食”。邸娘娘愁壞了，力主此事按公主的意愿辦。

肅王無奈，便釋放臨洮馮生，派中貴人向他暗示了這個意思。始料不及的是，這個臨洮小子竟說自己家中有妻室，不敢承命。肅王大怒，又一次把他關押起來。

邸娘娘見事情已僵到這個地步，便出面協調。她利用王家權威，把小伙在臨洮的妻子召進宮來，打算用一杯毒酒“鴆之”。馮生妻子見大禍臨頭，便向邸娘娘獻上一臺珍稀的珊瑚鏡臺，并一個勁地向王妃和公主說好話，又一口替丈夫答應了這門親事，接著向王府送聘禮：“赍送者迨千人。珍石寶玉之屬，王家不能知其名。”貪財的肅王見錢眼開，“大喜”，遂將公主嫁給了已有妻子的馮生。

由此可見《聊齋志異》中的《八大王》和原始素材——邸娘娘嫁女相比，絕大部分的情節設置和人物刻畫，都是蒲松齡先生的創作和藝術加工。但不管怎么說，絲綢古道邊的上伍營村里，出了一位王妃，她嫁女的趣事被寫入《聊齋志異》，確是該村一件很有歷史意義的事件。

時至今日，榆中縣來紫堡鄉上伍營村的村民，仍然以邸姓占絕大多數，他們對先輩曾出王妃的事還有一些傳說留存。今年91歲高齡的村民邸得全老人說，這里現在還有跑馬巷、玉帶街、碑底下等地名，也有澆灌邸娘娘花園的“官渠”遺跡。他回憶道：祖父曾多次對他說，就在祖父手上，記載著邸娘娘事跡的一塊巨大石碑，竟被目不識丁的后人廢棄，搭在水渠上當石橋供人行走。祖父因碑上鐫有自己祖先邸娘娘的身世文字，所以寧肯從別處跳過渠，也不忍在碑上踐踏行走。

如今，穿越上伍營村的絲綢古道已被開拓為東金（蘭州市東崗鎮至榆中金崖鎮）公路，站在車水馬龍的現代化公路邊，憑吊王妃的故里——上伍營村，仍不免令人浮想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