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么?
這個令多少騷人墨客吟哦嗟嘆魂牽夢繞的地方,這片令無數才子佳人傾情蕩魂留連往返的山水,已不僅僅簡單地是一個區域,而更是一種文化,一種沉淀幾許淘洗多少的文化;是一種情愫,一種難以名狀難以忘卻的情愫。
江南多水,亦有山。山因水而多情嫵媚,水由山而清純動人。江南沒有馬嘶白沙的凄涼,沒有煙花似錦的歡鬧,沒有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滄桑,沒有燈紅酒綠醉伊人的繁華。江南用一彎清流洗去大喜大悲,留下風輕云淡;江南用綿綿青山拒走浮華躁動,沉積平靜溫和。很多人在江南找到歸宿。比方說,唱著《長生殿》的洪昇,化作江南烏鎮河道中的幾圈漣漪;比方說,嘆著“油壁車,苦相待”的蘇小小,成為西湖渺渺煙波中的一抹柳色。詩人似乎應該魂歸于水的,屈原的故事太遙遠,李白的故事不真切,洪昇,這留給后人“新詞傳舊意,猶聽雪兒歌”嘆息的作曲大師,卻是的的確確把一縷詩魂留在了江南,而他離去才不過三百年。女子是水做的骨肉,水生成,自當水化去。西施的故事太凄婉,紅樓中金釧兒的故事不真切,蘇小小,這叫李賀悲憐“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的絕代女子,亦然把芳魂托給了江南,讓江南收容她“風華絕代時離去,有何憾焉”的凄絕,憐惜她“西陵下,風吹雨”的苦寂。
江南的流水纏纏綿綿婉轉多姿繞著人家的樓閣。綽綽約約的碧桃嬌杏該是掠著清清的水兒開的;密密匝匝的青苔芳草該是潤著裊裊的水霧生的。流水里溶著詩,挽著一竹籃蔬果到埠頭去的姑娘們,用白生生的手兒將蘿卜青菜肥桃甜杏在河水中洗滌,再將這些沾滿詩的蘿卜青菜擺上斑駁的飯桌;將這些沾滿詩的肥桃甜杏盛在缺了一小口的青花果盤內。
乘一葉留有“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意蘊的小船,悠然地飄在江南河道中。不留神會叫青藤纏著,欸乃地穿過橋洞;不經意會被綠枝牽掛著,悠悠地漾過埠頭。抬頭向兩邊望去,會看到落了漆的木門,會看到半掩著的軒窗,會看到貓兒好奇地聞梔子,會看到老人寧靜地看云天,會看到姑娘回首嫣然一笑,會看到稚童奔走揚著風車。這是水籠的江南,這是詩浸的江南。
“湖上花夢追屐去,寺前塔影送船來”,“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江南河水中流淌著詩,江南船兒運載著詩,江南小橋鐫刻著詩。江南閣樓中一爐沉香,江南女子懷中一只花貓,江南屋里柜上一只古瓶,江南瓦楞間一叢碧草,江南夕陽外幾痕山黛——這都是詩情詩韻。
“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江南那曲曲折折似乎沒有盡頭的巷子,是江南的項鏈,是江南的柔腸,是江南不可少的長短句。兩邊高高低低的墻,是它的平仄,一枝逸出墻頭的梨花是它的韻腳。走進小巷,便走進一首詩。這里該是有丁香般的姑娘的,這里該是有賣杏花的女子的。巷里很寧靜,有人家的院門鎖著,鎖著一簾的春秋故事;有人家的院門虛掩著,掩著吸引你推門而入的美景;有人家的院門敞開著,招喚著你走進江南院落,走進江南人家。小巷里沉淀著江南氤氳纏綿的往事,這里該就著一碗菊花茶拈著幾粒炒角,或是在剝花生,言語絮絮宛若階前點滴不盡的雨,有的故事有時說著說著還會重復。茶喝完了,老婆婆續上水,繼續講那陳年的故事。這茶怎么沖也不會淡的,因為里面溶化了江南點點滴滴,和著老婆婆的軟語輕言,有淡淡的清香,有澀涼的清苦,有柔軟的潤澤,有溫和的霧氣。這時候,一腔越劇或一曲吳歌飄入耳內,老婆婆便會笑著,時候不早了……
枕著江南的煙雨入睡,身在江南,心在江南,夢亦在江南。
江南的雨,是江南飄灑的故事,是江南獨有的情懷。水面上浮著蒙蒙的雨霧,巷子里籠著渺渺的薄煙。淺斟低酌一碗江南淡淡的茶,靜靜聆聽江南的嘆息,感受江南的希望。江南有太多的歷史,回首過去,便是江南沉甸甸的后記;遠眺而去,又是江南清靈靈的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