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兩只小兔,是從街頭買回來的。賣兔人挑著一擔鐵籠站在橋上,當時我正匆促地趕路,可是它們的眼睛在與我對視的一剎那牽住了我,你得承認,有些眼神清澈無辜,像水和天空那樣,從你心上劃過去,會有輕輕的,酸楚的震動。
起初,我將小兔養在陽臺上,它們會連夜咬壞紙盒躲起來。當它們要逃遁的時候,其實無處可逃,我很容易就找到它們。后來,我替它們在院子里安了家。有很大的游樂場,但它們從來不去。栽在盆子里的蔥和瓜葉菊,天空僅僅是從樓房與樓房的空隙里漏出的灰藍一條,所有的一切都讓它們疑懼和驚恐。它們常常直立起來,看院子外面的水泥路。我知道它們的心思,但是它們能走到哪里去呢?路的盡頭只有車馬喧囂,人聲鼎沸。不久,一只灰兔首先死了,我早晨的時候打開紙盒,看見它的眼睛里蒙著一層陰翳,它最后看見的世界,是怎樣的顏色呢?長大了的白兔,也曉得逃得越來越遠。放學回來以后,我常常找得滿臉塵土滿臉淚水。在路旁的草叢里,在高樓的陰影里,細細的絕望咬著我的心。因為不知道它的名字,我甚至無從呼喚。
最后一次看見我的白兔,是在鄰家院子里。他們也養了小兔,也常常走丟。這一回,他們找到的,是我的兔子。雖然它被套了繩索,尾巴染了紅顏料。但是我認識那雙眼睛,清澈無辜,像水和天空那樣從心上劃過。我沒有童話里的木頭小屋,沒有遠離塵囂的森林、草地。它不一定是從那里來的,但是蘑菇、青草,確實是它冥冥中的故鄉,除此以外,它不會幸福,而我能做的,不過是將它從一個牢籠,帶向另一個牢籠。
我在欄桿外面看著它,它的眼神清澈憂傷,那是我最傷心的一次離別。
從此以后,我再也不養小動物了,心疼它們卻無能為力,慢慢地愛上它們但是知道結果,沒有什么比這更為痛苦。愛著,卻沒有力量給得太多,還必須一點點失去,注定失去,這是我年輕的心靈無力承擔的一種結果。從此以后,我開始漠然地行走,回避所有的眼睛,不美麗的我不要看,美麗的,又讓我如此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