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終于還是下崗了,暫時找不到工作,只好整天呆在家里。每日,她都為我和父親準備好熱騰騰的飯菜,然后把家打掃得一塵不染。盡管她的臉上依舊有笑容,可我知道她心底的苦楚。她不停地勞作著,煮飯、洗衣、掃地、擦桌……甚至幫我整理草稿,幾乎是一刻都不允許自己停下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驅散心中的空虛寂寥。等到實在無事可做時,她就從書架上那一排《傅雷全集》中抽出一本,一頁一頁地翻著,并用手輕輕撫著那已略黃起褶的書頁,出神地望著窗外。
久而久之,我詫異了,翻書卻不看,我是想破腦袋都不明白。終于,我忍不住了,猶猶豫豫地向母親詢問究竟。母親笑著拉過我:“跟你說個故事吧!”我點點頭。
母親的聲音溫柔得像春天的第一片綠葉,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看著天空里的一片云。
十七年前,那時父母結婚還不到一年。母親已經懷了我。每個黃昏,父親都會挽著母親的手在夕陽下散步。一次,他們逛進了新華書店。母親是個愛書之人——但我漸漸長大后,她就停止了為自己買書。剛進書店,母親就被柜臺上那套極為精美的《傅雷全集》給吸引住了。她愛不釋手地捧起這一本又翻開另一本,過了好久,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她沒有問價格,因為她清楚這是自己所無法承付的。
十天后,縣里開展了一次彩票摸獎活動,母親不以為然,可父親卻興致勃勃地非要去嘗試一番。沒過多久,父親就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滿面紅光興奮地哈哈直笑?!拔抑辛?,我中了,200元呢!”那時的200元可不比現在,相當于父母近兩個月的工資?!斑@下,你看中的那套《傅雷全集》可有著落了!唔,你還可以再買滋補品,給你和咱們的小家伙好好補一補?!薄半y為你還記掛著。”母親把織了大半的毛衣在父親身上比了比,眼里全是笑意。很快,那套《傅雷全集》便被安放在了書架最顯眼的位置。
說到這兒,母親略停了停,我不由地插嘴道:“這不是很好嗎?天降好運!”“唉,”母親嘆了口氣,“我們哪有這么幸運?。 ?/p>
“就在我們買書回來的那個傍晚,我靠在你父親的肩上,讓他把收音機拿出來一起欣賞音樂??赡愀赣H卻支支吾吾地說是忘在了工廠里,我囑咐他明天帶回,可第二天他又說借給了別人,第三天也依然沒有那收音機的影兒。那時,我就不得不懷疑了,這臺幾乎是全新的收音機價格不菲,他視為珍愛,是他遠在北京的叔叔送給他的,說什么也不會如此輕易就借給別人呀。晚上,我質問他,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瞟了瞟那套《傅雷全集》。剎時,我全明白了。我抱住了他,只想哭……”
說到這兒,母親頓住了,眼里閃耀著晶瑩的淚花。
直到深夜,我才完成了功課。經過父母的臥室,透過虛掩的房門,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見父親輕擁著母親,低聲說著:“什么都不要擔心,現在有我,將來有孩子?!蔽倚α?,笑出了一串淚花……
作者系浙江省元濟高級中學高三(11)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