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人何時去了天堂

文　宇

一對做生意的年輕夫婦雙雙被洪水沖走，幾天后男的尸體被找到，女的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經女方父母申請女的被法院宣告死亡。女的死亡時間如何認定呢？是從落水事發時算起，還是從半年后法院的判決書下達生效之日算起呢？這種對普通人來說意義不大的事，對這對年輕人的父母卻至關重要，因為由于女方死亡時間認定的不同，雙方父母，一方繼承的遺產竟是另一方的十倍，更有意義的是，此案糾紛可能產生一條從未有過的“準司法解釋”——

2004年2月，湖南省冷水江市人民法院對肖忠孝夫婦與其親家為繼承兒子財產糾紛一案作出了一審判決，根據這一判決，肖忠孝夫婦實際繼承兒子遺產15896.28元，而其兒媳婦的父母卻能繼承159813.48元，僅是對方的十分之一，對此判決，肖忠孝和他的代理律師不服，3月，他們向湖南省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要求平均繼承兒子遺產。6月25日，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再次開庭審理了此案，面對上訴方要求合情、合理、合法判決的請求，法官們卻找不到合適的法律依據。

同是兒女的父母，兒女又是同時落水失蹤，繼承財產的數量差距為何如此之大呢？這全是對宣告死亡判決中當事人死亡時間認定分歧引起的糾紛。

夫妻雙雙走上不歸路

肖鐵華是冷水江市錫礦山礦務局的一名職工。1997年，該局把部分下屬小廠發包給私人經營。肖鐵華在家人的支持下，向親戚朋友借錢承包了硫酸廠。由于經營得法，幾年下來，硫酸廠有了收益，肖鐵華因承包而買了房子，有了存款。

2000年1月，經人介紹，肖鐵華與冷水江一名叫劉曉紅的營業員走進了婚姻的殿堂。結婚后，兩人恩恩愛愛，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家和萬事興，硫酸廠在肖鐵華夫妻的苦心經營下，生意越來越紅火。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2002年6月14日，肖鐵華與劉曉紅一起租車送硫酸到邵陽去，返回時，帶了一車硝酸。晚上11點半左右，他倆押車到冷水江市三尖鄉石槽地段時，兩個硝酸罐不知什么時候被震破了，硝酸淌了出來，頓時，濃霧彌漫，硝酸越泄越多，得采取措施才行。肖鐵華和劉曉紅趕緊爬上車箱處理，沒想到，一不留神，硝酸濺到了劉曉紅身上，把腳給燙傷了。肖鐵華見妻子被燙傷，丟了手中的活計，趕緊扶妻子去附近的石槽河邊沖洗。

正值江南梅雨季節，冷水江剛下過幾場暴雨，石槽河河水猛漲。已是深更半夜，天黑路滑，可肖鐵華全然不顧，把心思全放在清洗妻子的傷口上，當洪水沖泄而來時，肖鐵華和他的妻子不慎滑進了河里，被一浪接一浪的洪水沖走。在咆哮的洪水中，肖鐵華拼命地掙扎著，使盡全身力氣想把妻子托上岸，無奈，面對瘋狂的洪水肖鐵華力不從心，一眨眼功夫，夫妻倆雙雙被洪水卷走，消失在茫茫的波濤中。

司機見肖鐵華夫婦很久還沒回來，便上河邊尋找，遠遠地看到肖鐵華夫婦落在水中掙扎、消失的場景，司機趕快報了警，并通知了肖鐵華的父親肖忠孝。肖忠孝夫婦馬上召集親友沿河搜索，在數百公里水面上打撈、尋找，可一切都是徒勞。直到6月22日，落水一個星期的肖鐵華尸體才浮出了水面，被人在沙塘灣河段打撈上來。可在此后的尋找中，劉曉紅卻仍然沒有蹤影，等了一個星期，親人們為肖鐵華舉行了葬禮。

宣告死亡起紛爭

肖鐵華死了，有尸體為證，可劉曉紅呢？一個星期過去，兩個星期過去，一個月過去，依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經有關部門調查，確認劉曉紅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劉曉紅父母劉浦輝夫婦便向冷水江市人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宣告劉曉紅為死亡人。2002年7月17日，冷水江市人民法院在《人民法院報》上發出尋人啟事，在全國范圍內尋找劉曉紅，公告期滿后，劉曉紅卻依然杳無音信。2002年10月24日，冷水江市人民法院依法下達判決書，宣告劉曉紅為死亡人。判決書沒有明確斷定劉曉紅的死亡時間從何時算起，就是這一點，引起理解上的分歧，為肖鐵華、劉曉紅父母繼承其遺產的糾紛埋下了伏筆。

肖鐵華和劉曉紅沒有兒女，他們的遺產，按我國現行的繼承法規定，只能由第二繼承人即雙方父母繼承。肖鐵華夫妻雖然不是大富人家，但能繼承的財產還不少，其中僅保險公司的賠償款就有10萬元之多，還有房屋、家具、存款、債權等等，總值近20萬。

收到冷水江市人民法院對劉曉紅的死亡判決書后，劉浦輝夫婦認為劉曉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法院對其女兒宣告死亡判決書下達的那一天，即2002年10月24日。根據這一理解，他們認為，劉曉紅死于肖鐵華之后，劉曉紅享有肖鐵華遺產的繼承權。保險金不是肖鐵華夫妻的遺產，受益人肖鐵華死于被受益人劉曉紅之前，又沒有其他受益人，其10萬元理賠款應該支付給劉曉紅的繼承人，即劉曉紅父母。而肖鐵華父母則認為，兒子、媳婦是同時落水的，劉曉紅的死亡時間應該與肖鐵華的死亡時間相同，他們夫妻間不存在繼承關系，兒子、媳婦的遺產應該由雙方父母平均分配。

有關人員和單位多次組織協商，但都因雙方分歧太大，均沒能達成一致意見。然而，就在這爭論其間，雙方的父母及其代理律師為爭取理賠款和繼承財產忙開了。

2002年12月24日，劉曉紅父母振振有詞地告訴肖忠孝的代理律師黃均賢，因劉曉紅“后死”，肖鐵華“先死”，他們通過全部家族力量調動了省公司和婁底公司的關系，已把劉曉紅6萬元的保險理賠款取出來了，并向黃律師發出了最后通牒，限肖鐵華父母在三天內把肖鐵華的保險單交給他們，否則后果自負。

2002年12月24日，在黃律師的極力主張下，肖忠孝夫妻將其兒媳婦的父母劉浦輝夫妻、中國人壽保險公司婁底分公司（第三人）告上法庭，要求判令兩被告與第三人退回非法領取劉曉紅(受益人是肖鐵華)的保險理賠款6萬元作為共同遺產分割；判令第三人理賠肖鐵華的保險款45000元作為共同遺產分割；判令戶名為肖鐵華的一套住宅拍賣后作為共同遺產分割；判令肖鐵華與劉曉紅生前所有的銀行存款、債權以及其他動產作為共同遺產分割。

繼承遺產差九倍

2003年12月，冷水江市人民法院對此案兩次開庭審理。法庭上，三方代理律師對本案的爭論非常激烈，當事人爭論的焦點集中在劉曉紅死亡時間的認定上。

2004年2月25日，冷水江市人民法院向當事人送達了他們的第一審判決書，該院認為，肖鐵華與劉曉紅是夫妻，雙方同時失蹤，肖鐵華的尸體已經找到，劉曉紅的尸體至今沒有找到，劉曉紅由法院宣告死亡，其死亡時間依照法律規定應確定為法院宣告劉曉紅死亡之日，故肖鐵華先死亡，劉曉紅后死亡，肖鐵華與劉曉紅的共同財產應扣除共同債務后，由肖鐵華、劉曉紅各分一半。肖鐵華的個人財產由劉曉紅、肖忠孝夫婦共同繼承，劉曉紅的財產由其父母繼承。根據這一認定，肖鐵華的父母肖忠孝夫婦可繼承遺產僅15896.28元，而劉曉紅父母則能夠繼承159813.48元，相差9倍之巨，也就是說，劉曉紅父母繼承的遺產，是肖鐵華父母繼承的10倍。

眼睜睜地看著主要由兒子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被親家以合法手段奪走，肖忠孝夫妻倆老淚縱橫卻無言以對。

法律如何能判決落水靈魂哪天去了天堂

黃均賢律師和他的當事人肖忠孝夫婦對此判決自然不服。2004年3月初，一收到一審判決書他們就向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遞交了上訴狀。

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這一特殊遺產糾紛案非常重視，于6月25日重新開庭。在法庭上，律師黃均賢據理力爭，他認為，一審判決書認定“劉曉紅的死亡日期依照法律規定應確定為本院宣告劉曉紅死亡之日”沒有有效的法律依據，而應該認定在同一事件中死亡的、輩分相同的人應推定同時死亡。人掉入水中能夠活多久，每個人的個體特異性可以忽略不計，一個總的自然規律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會死亡。劉曉紅、肖鐵華同時掉入水中，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死亡，找到尸體的時間與實際死亡的時間沒有必然的因果聯系。故認定肖鐵華、劉曉紅同時死亡完全符合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九條的原意，對于自然規律，不能以法律文書來推翻，尊重自然規律是法學理念與科學理念和諧的統一。

本案的焦點是是否能夠確定死亡的先后時間。上述司法解釋的原意應當是指同一事件中的生理死亡，如有的當場死亡，有的經過搶救無效后死亡等情形，故此司法解釋指的不是法律上的死亡。如果肖鐵華、劉曉紅都沒有找到尸體，都分別采用特別程序宣告死亡，而法院又不是同時作出判決，依此類推，先判決的先死，后判決的后死。劉曉紅、肖鐵華是同時落水后無生存的可能，僅一個未找到尸體，另一個找到了尸體，其父母實際繼承遺產一方是15896.28元，而另一方是159813.48元，相差達9倍之巨，有失公平。黃均賢律師請求中院依法撤銷一審判決書，認定劉曉紅、肖鐵華同時死亡，改判雙方父母各繼承50%的共同遺產。

雖然黃律師和肖忠孝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在現有的法律體系中，卻找不到明確的法律條文的支持。相反，對方的要求雖然有些不合情理，卻有白紙黑字的法律條款支持著。

庭審結束后，法官們基本上同意黃律師和他的當事人的辯護觀點，但是他們也找不到足夠法律依據來支持肖忠孝的訴訟請求。最近，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在與黃律師交流時，提出準備將這個案例交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請高院向最高人民法院報告，有望形成一條準司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