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委書記被判后的思考

湯集安

以《紀委書記生財有道》為題，在本刊今年第6期報道過的湖南省常德市原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彭晉鏞(正廳級)受賄一案，于2004年7月6日由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宣判：彭晉鏞以犯受賄罪、貪污罪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6年，剝奪政治權利２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15萬元，其違法所得予以追繳。至此，備受關注的全國第一個被查處的地級市紀委書記貪污受賄大案落下帷幕。但是，彭晉鏞的墮落軌跡和其案發過程中一些制度的漏洞卻給我們留下了深深的思索。

發跡

彭晉鏞作為一名由農村基層干部成長起來的正廳級領導干部，曾經有過輝煌的過去。他1947年生于常德縣(今鼎城區)農村。彭晉鏞在常德縣一中讀書時的一位高中同學對記者說，“彭的學習成績一般，名氣不大，但他一直很質樸，很關心同學”。

高中剛一畢業，他們碰上了“文化大革命”，高考制度被廢除。這個同學和他兩個人都成了常德縣有名的民兵營長。彭晉鏞當時讓他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當民兵營長時，冬天搞農業生產，天氣寒冷，他不止一次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貧下中農穿”。

1973年10月，彭晉鏞入黨。恢復高考后，彭晉鏞考上了常德師專。1981年大學畢業后，彭晉鏞被分配到常德縣五中教書。當時正逢蒿子港區選干部，他當上了黨委宣傳委員。1983年全國推行第一次機構改革，對干部選拔提出了“革命化、知識化、年輕化”的“三化”要求。有大專文憑的彭晉鏞，從區宣傳委員被破格提拔為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這一年，彭晉鏞剛剛36歲，還不到中國人常說的不惑之年。

此后，彭晉鏞開始一帆風順，而且抓住了每一次機遇。1985年任縣紀委書記，1988年常德市撤地建市，擴充干部，彭晉鏞調任市紀委副書記。

1990年，彭晉鏞走馬上任桃源縣縣委書記。在此之前，他曾經作為市紀委的工作隊長在這個縣的盤塘鄉辦點。桃源縣域面積居全省第四位，是常德一個大縣，把它交給彭主政可以看出當時組織對他的重視和信任。

四年之后，湖南日報頭版頭條推出《桃花源里孺子牛——記桃源縣縣委書記彭晉鏞勤政為民的事跡》，全文長達6000字左右。這篇報道主要介紹了時任桃源縣縣委書記彭晉鏞的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彭晉鏞14次進全縣最貧困的鄉芭茅洲訪貧問苦，自己家卻三次照不成一張“全家福”。第二件事：彭晉鏞從不吹“泡泡”，干工作求真務實。在桃源工作4年多時間沒有休過一個節假日，全縣800多個村，他跑了600多個。第三件事:治水有功，經過兩次艱苦的大會戰，使大片良田得到有效保護。

而在此之前，彭晉鏞還做出了一件讓很多常德人難忘的事，那就是他在下基層時，打水幫農民洗腳，媒體以《農民的兒子》為題報道他。

1995年，罩著“全國百佳縣委書記”光環的他榮升常德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

蛻變

劍有雙刃，不慎會傷人，更會自傷。就在彭晉鏞一路高升的時候，常德市不止一名了解彭晉鏞的干部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彭的水平、素質和為人只適合當鄉村干部。常德市紀委一位干部還在無意中透露了這樣一個細節：“我跟他出差，在賓館多次看見他在地毯上吐痰。”

而查辦此案的省檢察院反貪局二處處長周慶文認為：“他是農民出身，隨著他地位的提高，農民式的善良在他身上越來越少，但農民式的狡黠、愛占小便宜的毛病，非常明顯。”

此言絕非虛構。正是這種愛占小便宜的毛病成為了彭晉鏞蛻變的“催化劑”。其突出的表現就是他拍板設置“備用金”，大肆中飽私囊，最終成為了他東窗事發的導火索。

1998年，彭晉鏞提出將收取的市屬18個單位的清房罰沒款201.93萬元留市紀委開支，其他幾位副書記沒有提出異議。“備用金”是彭晉鏞自己取的名字。2000年初，按照省紀委的要求，市里開展收支兩條線清理工作，所收罰沒款都要如實上繳。彭晉鏞說，這種事現在很普遍，不止紀委一家。彭表示要論責任，他是一把手，出了問題他負責。其他副書記見彭態度堅決，自然也不提出異議。

2000年4月14日，具體經管這筆錢的辦公室副主任工作變動，他與彭晉鏞提拔重用的辦公室副主任徐友誼進行了交接。此后，余額130萬元由彭晉鏞直接管理，徐友誼具體經辦。彭交代徐，“備用金”的開支必須經他同意，任何人無權動用。此后，每年由他和徐兩人憑開支票據分類列表“核算”，向書記辦公會口頭通報。實際操作中，“備用金”的支出情況及余額只有彭和徐兩人清楚。

2001年11月至2002年7月，彭晉鏞在擔任中共常德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并主管紀委的同時又主管政法，當時他到了權力的巔峰，人家笑他是“黨紀國法一肩挑”。權力地位高了以后，隨著監督越來越缺乏，品質上的問題推動著他跨越了黨紀國法的“紅線”。

2001年底，常德市工商銀行姜全貴收受他人3.9萬元的財物后，覺得對方不可靠，即以化名“寧潔”郵寄給市紀委書記彭晉鏞。彭開始以為有人想陷害他，要辦公室去查清這筆錢的來歷。過了年后，他見沒有什么動靜，便稱這是廣東一個親戚托他在常德辦事寄來的，取出來揣入自己腰包。

為了刮錢，彭晉鏞沒事找事。他患了血吸蟲病，年年住院，對于來看望他的人送的禮，來者不拒。外孫過3歲生日，兩口子在華天大酒店備下酒席，通過司機傳話給紀委的干部。

2002年，彭晉鏞的母親去世，花掉的9000多元喪葬費用，都在公款里面開銷了。

另外，彭晉鏞以收錢的多少決定親疏程度，以親疏程度決定對干部說話口氣的輕重。要想升遷或者解決問題，找彭晉鏞管用。在常委會上討論人事時，你買他的賬，他就說這個人如何如何好；你不買他的賬，他就說這個人正被舉報有問題，這個人自然就被擱了下來。

教訓

彭晉鏞的問題出現后，有關專家指出原因很多，既有他自身的責任，更主要的還是體制上的弊端。湖南省委黨校劉教授在接受采訪時說：“對彭不是監控不力，而是失去監督，實際上現在對一把手是失控的，沒有人敢監督，也監督不了。一把手自己思想稍微歪一點，什么問題都會出。現在查處的一些一把手的問題，往往要么是窩里斗斗出來的，要么是突發的意外事件帶出來的。很多官員的問題，不都是‘小偷偷出來的嗎？一把手都是上面任命的，不是群眾選舉的。他只對上面負責，除非這個人臭名昭著，否則很難監督處理。”

一些專家和各界人士甚至還因此引發了對紀委這一特殊部門的思考：紀委，在人們的印象中本來是“清水衙門”，但是由于罰沒款按比例返還，紀委成了工資外待遇比較好的部門。一位縣委書記深有感觸地對記者說：“像紀委、檢察這樣監督別人的部門，在縣里面可以說難得有人管得了，這種現象應該值得高度關注!”

一位檢察官對記者作了一個比較：檢察部門查案有個定罪標準，比如說涉嫌貪污多少錢才能夠查，紀檢沒有，或者說標準很低；檢察部門查案有完整的程序，環環相扣，比較透明，如果辦錯了就要國家賠償，而紀檢部門則沒有；檢察院有人大、紀委和政法委監督，檢察機關內部有句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紀委找談話”。他所屬的檢察院幾個干部，就是紀檢組查下來的。但紀委呢，除了上級紀委，可以說失去了監督。

案發之后，彭晉鏞在向省紀委寫的檢查中也說：“犯錯誤的原因除了本人放松世界觀的改造外，還在于自己是搞紀檢監督工作的，又是市紀委的一把手，沒有人敢于監督我，想說不敢說，有意見不敢提，致使問題越來越嚴重。身邊少數工作人員素質不高，為了得到我的好感，從來不說一個‘不字，也幫了我的倒忙。受到組織的查處后，認識到這些情況和問題，我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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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晉鏞，1947年3月生，常德市鼎城區人，1973年10月入黨，大專文化。先后擔任常德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紀委書記、常德市紀委副書記、中共桃源縣委書記，常德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常德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去年1月任常德市政協主席、市政協黨組書記；同月，省紀委對彭晉鏞所涉經濟問題進行了調查，2003年3月6日，對彭晉鏞實施“雙規”，2003年6月彭晉鏞被公安機關逮捕；2004年1月6日，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式受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