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客 邢 劍
2004年7月6日,中共河北省委發出通知,批轉河北省紀委、河北省委組織部《關于嚴肅查處領導干部送錢收錢、跑官要官等違紀違法問題的意見》,這個意見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近年來河北省揭露的此類問題中,較為典型的是發生在新樂市的買官賣官案,其源則起于新樂市市委市政府換屆。
抬官轎
石家莊市各縣、市、區黨委進入換屆階段時,新樂市(縣級)有兩名干部經組織考察和民主投票被列為擬任市委書記人選,一位是市委副書記馬振生,一位是市委副書記、市長。至于時任新樂市委書記的高書辰,將調到石家莊市委任職,而常務副市長劉明獻則有望升任市長。
馬振生當然希望在這場競爭中勝出。有一個人比馬振生的愿望更迫切,就是時任新樂市副市長的李拴記。李拴記年齡偏大,在副市長位子上已任滿兩屆,按規定必須另行安排,究竟是進是退,會落到何處,的確是個問題。論私人關系,李拴記與馬振生相處頗融洽,他估計,馬若得任市委書記,待他不會差的;李拴記與市長關系平平,工作上還有些分歧,估計市長升遷以后對他未必有利。由此,李拴記把升官保位的希望主要寄托在馬振生留新樂任市委書記上。
馬振生若留任市委書記,會不會像李拴記預期的那樣多加關照?這是個需要探明的問題。李拴記趁二人閑坐之時發問:“馬書記,你要是留在新樂當書記,我是否能弄個副書記當當?我愿跟著你干。”馬答:“行。”
有了這個“行”字,李拴記立刻投入行動。他找到張老板:“你在中央有沒有關系?最好讓老馬留在新樂。”張老板的企業落戶在新樂,平時馬、李給他協調過不少資金。張老板馬上給深圳的熟人老王打電話,托王想想辦法。
照辦歸照辦,是不是全力以赴,張老板還要親耳聽聽馬振生的口氣,因為辦這種事是要花不少錢的,得看能否得到回報。張老板對馬振生說:“馬書記,你若留在咱新樂,可得多給我協調些資金。”馬答:“幫你搞些財政周轉金用用,沒問題。”張老板趁勢給站在旁邊的李拴記送個人情:“馬書記,該讓李副市長當個管干部的官。”馬振生答:“你不知道,本地人不能管政法和組織工作。”沉吟一下,又加上一句:“怎么也不會讓老李在市政府那個院了。”(意為可任市委副書記)
張老板聽到了“錢”,李拴記聽到了“官”,二人的積極性就這樣被馬振生調動起來了,他們要共同把馬振生的官轎抬起來。
急貸款
深圳的老王聯系到了林老板,林老板說問了中央領導秘書,需要30萬元活動經費。李拴記聞訊后問張老板:“你有沒有資金?”張老板稱眼下有難處。
李拴記管財政,與鄉鎮基金會熟悉,便找了長壽鎮基金會主任。主任婉拒道:“李副市長,你家以前貸的款還沒還呢,要不你拿存折做抵押吧。”李拴記不甘心,拉上新樂市法院副院長兼執行庭長一起去說。見對方仍無松動,執行庭長干脆以執行庭名義(加蓋公章)貸出28萬元,借給李拴記。李拴記又用女兒的存單做抵押,貸出12萬元,湊成40萬元,交給張老板使用。
當著馬振生的面,張老板給深圳的老王打電話:“馬書記的事兒,跟中央領導聯系得怎么樣了?”王做了肯定答復。馬振生接過電話,也與王通了話。雙方約定,北京見。
塞鈔票
張老板開車,帶著馬振生、李拴記、錢箱子,出發了。
北京燕京飯店。老王、林老板隨后趕到。過了一會兒,林老板叫馬振生過去見中央領導秘書,特別囑咐道:“別多說話,別談具體事。”馬會意,入室寒暄道:“我是新樂市的副書記,叫馬振生。有機會歡迎到新樂去玩……”坐了幾分鐘即退出。
林老板跟出來,叫把箱子拿過去。張老板拎起錢箱子,看了李拴記一眼,見李無甚表示,便將箱子遞給了林,眼瞅著林拎著箱子拐進中央領導秘書坐的那間房間。
一見面一遞錢,就這么簡單。李拴記、張老板都松了一口氣。此時,坐在“轎子”上的馬振生還不知道李、張為他留任之事剛塞出去30萬元。
次日,深圳、新樂這兩撥人一同來到石家莊。在白樓賓館小酌時,林老板打個電話約一位客人來,轉身向諸位亮出底牌:“你猜昨天的中央領導秘書是誰?他原在中紀委工作,現任河北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督查室主任,叫楊益銘。我正約他來。”眾人稱奇,個個點頭。
楊主任一到,眾人一齊躬迎。楊很健談:“既然有林總這層關系,我會幫忙的。我是從中紀委調到河北來的,有事就跟我聯系。”
遞名表
過了二十來天,張老板接到楊主任打來的電話,楊說:“林總給我買了兩塊表,可惜是水貨。你戴的是什么牌子?”張應道:“雷達表,在深圳的時候買的。”楊問:“能為我搞一塊嗎?省領導興許用得著。”張有些為難:“我現在去不了深圳啊。”
李拴記聞訊,馬上建議去石家莊北國商場看有沒有,并讓張多買幾塊,供楊分送給各關節上的頭頭腦腦。張在北國商場買下四塊手表——一塊雷達表(價值1.18萬元)送給楊主任,另一塊雷達表和兩塊普通表(各價值千元)也一并交楊轉送。
一下子花掉2.6萬元,張老板有些不痛快,跟馬振生說話時就帶著一股子氣:“真是的,楊益銘又說省領導要手表哩。”馬并未表示什么,而是與張老板一同去楊益銘家,向楊具體談了新樂市委內的人事狀況。張老板遞上手表,貼近楊主任的耳邊說:“振生這事,你給想著呀。”楊主任很有把握地答應下來,隨后找石家莊市委書記說情,但碰了個軟釘子。
不久,馬振生從其他渠道獲悉,石家莊市已將各縣、市、區委書記人選報到省委,他留任的可能性很小了。他郁郁不快,此時已知道給楊主任送過30萬元,但未表異議。
張老板的勁頭仍很足。正好接到楊主任電話:“能不能再拿10萬,我去找找李真?李真能力大。”張馬上贊同。張帶上10萬元,興沖沖地找到馬振生。馬覺得此事不一定能辦成:“現在變方案?變我一個,必定會動一串哩。再說,李真這人很傲氣。”張堅稱:“楊主任已經答應給辦了。”馬振生便上了汽車,由張老板開著來到楊主任樓下,遲疑一下,自己留在車里,讓張老板獨自拎著錢袋子上樓。過了一會兒,張空著手跑下來說:“楊主任讓我拉他去找李真。”馬慌忙鉆出汽車,消失在便道旁的樹影里。
打水漂
各縣、市、區黨委書記名單公布,馬振生任中共高邑縣委書記。
馬振生打電話給楊主任,氣咻咻地:“市長去了辛集市當書記,另一位到了新樂市當書記,我去了高邑小縣……”高邑縣是石家莊市最小的縣。楊主任勸道:“以后還會有調整的機會嘛。”閉口不提送給他的錢和表。
李拴記聞訊后呆坐了一刻,馬上打電話告訴張老板:“40萬打了水漂兒,這錢你得出!”張老板豈肯當冤大頭,當即拒絕。李拴記暴跳著找張吵了三次,張老板擰不過,付出40萬,只好當了一回冤大頭。
馬振生無可奈何去高邑縣上任。李拴記無可奈何去新樂市人大常委會當了副主任。張老板跑到深圳,把林老板狠狠埋怨一頓,他沒料到的是,林老板那次趁30萬元轉手之機已吞了10萬元。
上法庭
事情還沒糟到頭。
當有關人員已漸漸將此事淡忘時,楊主任東窗事發,供出馬、李、張買官之事。楊用搞到手的30萬元在北京買了房子,他必須向辦案人員講清購房款的來路。
李拴記在新樂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位子上沒呆住,被石家莊市紀委查處,成了一般干部,正在郁悶,忽被邢臺市檢察院來人帶走。張老板的項目經過多年籌備,剛要開工生產,也被辦案人員帶走。李、張分別招供了。馬振生隨后也從高邑縣縣委書記的位子上被揪了下來。
走上法庭,三人并肩而坐,互相不看一眼。
馬振生再三聲稱不知給楊益銘送30萬元之事,至于他在30萬之后又隨張去送了10萬元,則只字不提。說到楊益銘,馬振生高聲道:“林老板與楊益銘合伙,假稱中央領導秘書,純屬政治騙局!”
李拴記舉著寫好的提綱大聲宣讀,聲稱那40萬元貸款是他按市里要求為張老板的項目協調的資金,因為張老板的項目被列入省重點,急需購器材去清華大學做試驗;至于給楊益銘送錢,他統統不知道。
張老板馬上舉手發言:“我對李副市長的說法有意見……”張老板的辯護人干脆直接戳破:“張老板的項目后來才定為省重點項目,一年以前何談買器材去做試驗?!”
皆跌落
在此次換屆中新樂市市委書記高書辰升任中共石家莊市市委常委、農工委書記,常務副市長劉明獻升任新樂市委副書記、市長,二人得意僅一年,便東窗事發,同時落馬的還有兩位副縣級人士。
據《河北日報》披露,在此次縣市黨政領導班子換屆中,新樂市某公司經理一躍坐到另一個縣的副縣級位置上。正當人們感到吃驚時,河北省紀委在查處一起案件時發現他在任新樂市某公司經理時,在換屆期間給新樂市一些領導行賄、送禮的問題。
石家莊市市委換屆考察組對新樂市領導班子進行考察時,向當時任新樂市市委書記的高書辰征求意見。高提出這位經理可任管工業的副市長或任市委常委。此后不久,此人先后三次向高書辰打聽他的民意測驗得票情況,高均未明確答復。此人認為高是有意“拿一把”,需要“意思意思”,便于一天晚上來到高書辰辦公室,將用信封裝著的2萬元現金送給了高書辰。
同一時期,這位經理帶著事先從所屬分公司要來的2萬元現金,來到當時的新樂市常務副市長劉明獻辦公室,將錢放到劉臥室的床上,并說,你要當市長了,得活動活動,需要錢。劉客氣了幾句就將款收下,接著就談起了領導班子換屆一事,此人向劉表示愿意做劉的副手,并負責城建工作,讓劉明獻給活動一下。此后劉明獻向石家莊市委組織部推薦提拔此人到外縣任縣級領導干部。
高書辰離開新樂市時,將某公司總經理所送的3萬元現金帶回石家莊家中。這位總經理之所以送給高書辰3萬元,是為了報答高多年來的“關照”,并請高在此次換屆中幫忙。高后來果然在換屆中推薦此人進市級班子,在石家莊市委考察組離開新樂前,高提出此人可任管工業的副市長。不久,此人擔任了新樂市副縣級公職。
此事結局是——四人的烏紗帽悉數落地,高書辰還因受賄罪一審被河北省景縣人民法院判刑5年。
高書辰落馬之后僅一年,楊益銘也落馬。這位出自中紀委的官員,對于自己充當官場掮客的行徑如實招供,面對被搜獲的密碼箱中的百萬浮財,輕描淡寫地說:“我這點事算什么,小巫見大巫。”他最終被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判刑15年。
至于李真,這位“河北第一秘”的結局已經盡人皆知。他在山西的看守所中承認楊益銘曾帶了錢找他為馬振生說情,至于他為何拒絕了,則未作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