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姚家明

一

父母給我們留下了幾間老屋。

這是五間土房，其中三間是四十多年前蓋的，還有兩間是二十多年前蓋的。蓋頭三間土房時父母都還很年輕，他們推掉了分家時分得的兩間茅草房，蓋上了非常氣派的土瓦房。現在看來，那幾間土房花不了幾個錢，可那時他們還很窮，為了蓋起三間土房，父母整整省吃儉用了五年。父母就用這三間土屋為根據地，轟轟烈烈地創造了一個家。

家是什么？家就是幾個有血緣關系的人住在一起生活。有人無房，不稱為家；有房無人，也不稱其為家。父母有了自己的房子，等于有了真正的家，他們下來的任務就是繁衍子孫，擴大這個家。這樣，我們兄弟姊妹六個就先后在這土房里呱呱出生了。

這是三間東西向的房子，位于村莊的東頭，陽光一出來，就把整個房子映紅了。我們家和整個村子隔得不是很遠，但離得又不是太近，我們既保持了和全村的聯系，又有自己的獨立性。別人都喜歡蓋院墻，把房子團團圈住，可父親喜歡栽樹，父親在門前栽了不少樹，他先后栽下了桃樹、棗樹，椿樹、白楊樹和梧桐樹。父母每日給我們喂飯的時候，忘不了給那幾棵樹澆水，所以我們成長得快，那幾棵樹長得也快。當我們成人的時候，那些樹也成林了，一排樹像一道綠色的圍墻，緊緊地圍住了那幾間房子，留住了小鳥，也留住了云彩。若是兒子結婚，女兒出嫁，父親就砍一棵樹做家具或者嫁妝，再重栽一棵樹。

二

小時候，我們兄弟姊妹幾個總是爭著要和母親睡，我們都把和母親睡當成一種無上的光榮，可母親總是喜歡摟最小的，她的孩子她都愛，但最需疼愛的總是小的。

稍長后，父母便不再讓我們和她一起睡了，母親讓我們兄和弟同床，姊和妹同床。床不夠，父親就請木匠做；房子不夠，父親就把一大間隔成兩小間。長大后，我們都想單獨一個人睡，當哥的嫌當弟的礙事，當姐的罵當妹的不講衛生，于是就經常吵嘴，甚至打架。這樣，父親只好請木匠再做床，他再打土坯，把小房間隔成更小的房間，他知道，自己的孩子都已長大了，都想獨立生活了。但房子總是有限度的，隔到一定的時候就沒法再隔了，為什么？哥哥要把別人家的女兒領進屋，成為我們這家的一員了。

父母臉上感到很光彩，他們當初蓋這幾間房子時就想這個家興旺發達，房子住不下，可以再蓋，他們還希望自己的二兒子，三兒子再把別人家的女兒領進屋，即使再累，他們心里也樂。

這樣就有了后來蓋的那兩間土瓦房。

三

父母蓋的兩間土房是給哥哥嫂子住的，可是哥嫂只在里面住了兩年，就嫌土房潮濕，而在村子里另找了房基地，蓋起了樓房。父母并沒有因此而埋怨哥哥，他們一生只能蓋土房，蓋不起樓房，但他們祝愿孩子比他們強。兒子生活過好了，是他們的心愿，他們真希望自己的每一個兒子都有本事，蓋更氣派的房子，過更好的生活。

在父母的激勵下，我們兄弟幾個都在城里有了漂亮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我們都像鳥雀一樣，紛紛離開了父母，離開了生養之地的“老窩”。于是那幾間老屋又全部歸屬父母，曾經是很擁擠很熱鬧的房子變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父母衰老的身影由這一間房子移到那一間房子，兒女們都走了，就像當初蓋起這幾間房子時一樣，屋里只剩下他們倆人了。他們心里很滿足，也很痛苦，只好面對已經破舊的老屋發一聲長嘆———兒女是對的，總不能讓兒女一輩子住這破爛的房子吧。

現在，父母都已仙逝，那幾間老屋再沒有人住了。可我們每月總要抽時間回去看一看，把漏的地方補一補，把地上的灰塵掃一掃；末了，還要在黑漆已經脫落的椅子上坐一坐，想一想，想父母，想自己小時候在這里生活的情景。每次鼻子總是酸酸的，發誓以后再不回來了，但隔段時間又想回來。回來了，仍然要在老屋坐一坐，想一想，想父母，想人那匆匆的一生，淚水又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