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校園婚姻”

王樹廷

編者按：本刊2003年第12期曾經就新《婚姻登記條例》的頒布而進行過“校園婚姻”的初步調查。應該承認雖然“校園婚姻”目前還處于地下狀態，并且不普遍，但這個新現象依然值得重視和探討，因此本刊特約記者特別進行了深入調查，終于“捕捉”到一段“進行時”的“校園婚姻”，并且全程跟蹤記錄，深入挖掘了主人公的心態和狀態，完全具備了“窺一斑而知全豹”的典型意義。

實錄：大學生陳厚軍的婚姻進行時

2003年12月31日

結婚預備時：等待22周歲

陳厚軍醒來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宿舍里很冷，可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這么多了，咬著牙劈頭蓋臉穿好衣服，沖到衛生間洗漱。走過秦雷床邊的時候，絆到了一個什么東西。秦雷咕噥了兩句。陳厚軍沒有工夫跟他糾纏。他要盡快穿越上海，去和自己的未婚妻會合。今天是12月31日。陳厚軍又逃課了，對于一個大四學生來說，這還算正常。

這是陳厚軍這輩子第一次——過新年的時候還能有個未婚妻在旁邊陪著。當然，這話反著說也是那么回事。陳厚軍，男，離22周歲還差幾天，上海某大學文科大四學生。他要結婚了。結婚的對象是一個叫劉凌玲的女孩子。劉凌玲比陳厚軍大1歲。今年7月份，她大學畢業，并在上海北郊的一家公司找到了工作。

陳厚軍是在BBS上認識劉凌玲的。一開始兩個人因為對徐志摩的評價不同，發生了爭執，卻沒有想到因為爭吵而熱絡了起來。2002年底，陳厚軍的前女友被家人安排去德國念書了，這個時候劉凌玲也正好和原來的男朋友分手了。他們在網絡上、電話里互相安慰對方，不久就開始在一起，討論一件被稱做“戀愛”的東西了。

“10月初吧，我不知道怎么就有了要結婚的想法。和劉凌玲一說，劉凌玲也同意了。”他沒有考慮過要把自己的這個舉動提升到向學校的規章制度挑釁的高度。陳厚軍覺得想結婚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就好像人要吃飯要喝水一樣簡單明了。

陳厚軍很早就聽說大學生可以結婚的消息了，但他作出這樣的決定與此并沒有太大關系。“即使不知道，這個婚我也要結！”他說，他要對學校隱瞞這個情況。

在結婚道路上，他們現在剩下的惟一的麻煩是年齡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5條規定：“結婚年齡，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歲，女不得早于二十周歲。”也就是說，陳厚軍最早也要等到1月8日他生日那天才能夠領到結婚證。想到這一點，習慣于一想到什么事就馬上去做的陳厚軍就覺得有點無法忍受，但還是必須等著。

現在是12月31日，離那勝利的一天還有10天不到。今天陳厚軍要考慮的首要問題并非那張越行越近的大紅證書，而是怎么陪著劉凌玲過好2003年的最后一天。

在路上略堵了一會兒，陳厚軍有些著急。他沒有用手機的習慣，不知劉凌玲會不會等得不耐煩。雖然是周三，不過想來公司里不會有什么太多的事要處理。陳厚軍想等他趕到的時候，她也該下班了。他打算帶她去看看“掛二”，新年夜，這個上海搖滾樂圣地應該能看到些有意思的人。

到了公司，劉凌玲果然急了，當著同事的面責備了陳厚軍幾句。陳厚軍陪著笑臉坐在劉凌玲面前，忙著承認錯誤說自己出門晚了。劉凌玲一開始也沒有睬他，自顧自收拾東西。臨走的時候和同事打了招呼，看也不看陳厚軍就往外走。陳厚軍一聲不吭跟著出了門。剛出門劉凌玲一把就抱住了陳厚軍。

很顯然，劉凌玲對“掛二”不感興趣。她提議去新天地的Pizza Pazza晚餐，然后參加露天狂歡。這建議讓陳厚軍感到相當沉悶。“不過再沉悶也得陪著啊。人家都要嫁給你了，你還不該有所表示嘛。”陳厚軍自我解嘲。

每次約會，消費總是AA制的。這次，陳厚軍想一個人來。可是劉凌玲不讓。陳厚軍理解她，她一直都強調自己要做一個獨立的新女性。他覺得，這即使是幾天以后的那次重要儀式，應該也不會改變這個頗有些嚴肅的想法。

新年的第一個零點到來的時候，廣場四周升騰起銀色的焰火。劉凌玲很興奮，緊緊抱著陳厚軍，尖叫著。陳厚軍也在尖叫，他很高興，還有幾天，他就要結婚了。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

2004年1月5日

結婚準備時：找間房子

雖然兩人整天談著結婚結婚,但是,他們的婚結得肯定和一般人很不相同,他們開始沒有意識到這一問題，是劉凌玲的同事婚姻激發了她無窮的困惑，“我們是在結婚嗎？”她半開玩笑半追擊地問陳厚軍這個問題。“同事結婚都是鄭重其事的，先是雙方父母互相拜訪，然后是做一系列的婚前準備工作，什么買房裝修呀，拍照啊，訂酒席啊，我們開始哪一項啦？或者說我們哪項都不開始？”早有準備的陳厚軍說：“你不記得咱們說過，不要形式主義那一套嗎？”他接著拋出自己的結婚計劃，找幾個喜歡音樂的朋友，大家共同演奏一首情歌，由他主唱，獻給自己的新娘子。“我們可以到海邊，哦，可能現在會冷，那我們可以到森林公園開篝火晚會呀。”他說起自己的婚禮，好像是在組織一次大學生的春游。

晚會后呢？“怎么都得有間房子吧？” 劉凌玲這次是準備把這問題進行到底了，開始一直沒定下來兩人世界在哪里寄存，先是打算租間房子，后來由于經濟壓力太大，租在哪里，怎么租都成為問題。陳厚軍畢竟還是在校學生，收入有限到屈指可數的地步：完全是家里給他錢，但這錢作為請哥們吃飯是沒問題的，成一個家可就是大問題了。

更大的問題是，雙方家長都不知道兩人有結婚的打算。說到戀愛，家長們都是贊揚的，劉凌玲的母親尤其高興，在一開始，戀愛還處于模糊狀態時，她就忙著喊女兒把小伙子帶到家里，要讓他們明確戀愛關系，說“那樣我就放心了。”她的理由是，女孩子早點戀愛好，拖大了就沒有人要了。但是,她給她們定的規劃是:2008年結婚,那時候,兩人都有一定的經濟條件,可以自己對自己負責。

陳的父母親保守一點，他們覺得男孩子應該大學畢業再戀愛、結婚，大學里的戀愛往往是當不得真的，沒想到兒子這么當真——已經瞞著他們準備領結婚證了。他們剛置換好自己的大房子，家中的積蓄一掃而空。實在沒有多余的錢來準備兒子結婚，所以，他們的意見和尚未謀面的劉凌玲的母親相似，準備讓兒子晚點結婚。在這種情況下，一對情侶誰都不準備告訴：“幸虧現在拿結婚證容易，不需要什么單位證明什么。”他們隱瞞的最關鍵的一方是學校，學校明文禁止大學生結婚、同居，“但是根本是空話。”他們同學中，在校外租房同居的比比皆是，甚至一間房中間拉個布簾，供兩對小情人同居，“反正條件總歸比學校宿舍好。”

隱瞞學校會發生問題嗎？陳厚軍在這點上很清晰：“反正她畢業了，最多也就是我的問題。我是男生，這問題就減少了一半——肯定不會懷孕，去年我們學校有個女生，懷孕到校醫院去檢查，被學校抓住了，還吃了處分，我只要小心謹慎點，不會發生大問題。”

他也必須小心，學校是非常不贊成學生有同居關系的，何況結婚。

為什么非要結婚呢？陳說：因為結婚是一種狀態，肯定與戀愛不同，他喜歡這樣穩定、雙方對彼此負責的狀態；劉說：有個男孩子向自己求婚，說明他很看重自己，兩人的想法都缺乏實際因素的考慮。

回到房子問題，結婚后要不要有房子，如果堅持要有，房子怎么辦？陳厚軍下定決心，把以往胡花的錢都省下來，用這些錢去租一間一室戶的房子，離劉凌玲的單位近點，這樣，雙方會有更強的婚姻感覺。劉凌玲有點委屈地說：“我們同事結婚，在五角場附近買的復式房子，非常好，裝修就花了快20萬。” 陳厚軍聽不得她說這些，總覺得這是對自己能力的污蔑，就嚷道：“你說這些什么意思？咱們將來的家會比他們還好得多。”

2004年1月8日

結婚完成時：節省1000元

陳厚軍看著自己的身份證，覺得這是件重大意義的事情，幾天他就滿了婚姻法規定的結婚登記年齡了，劉凌玲還在單位附近看房子，說要遲到一會，他站在街道辦事處門口，滿心的慌亂和興奮。終于，她來了，穿著淡粉色的羽絨服，看他穿著西裝，不僅笑著問：“不冷嗎？”他同樣興奮，說，心里熱。

登記手續辦理的時候，還出了點小笑話，登記人員對陳厚軍開玩笑說：“你還差一天呢，小朋友。”他立刻認真地爭辯起來，說年月日應該怎樣計算才算合理。到最后，工作人員不耐煩了，說：“行了，你虛歲過了一歲好吧？”很快地給他們辦好了結婚登記。

兩人把陳厚軍從父母親那里拿來的1000元去花掉了，這錢本來說是要出門旅游的，現在決定正正規規地在香格里拉吃頓飯，走進富麗堂皇的酒店大門，劉凌玲眼睛一紅，她說：“我今天看的那房子好破，一個月還要800。不過我就圖它什么家具都有，所以定下來了。對了，我們還沒有買床上用品和小玩意呢。” 香格里拉實在太貴，兩人都舍不得讓這1000元在這里消滅掉，最后，他們喝了兩杯咖啡，共同吃了一塊蛋糕，依偎在角落里看了看黃浦江夜景，去買他們的新婚床單去了。

那房子實在不干凈，夜里還聽到老鼠的聲音，第二天，他們就和房東交涉去了，陳厚軍說：“那人看我們年輕，以為我們是租房子同居的大學生，我一下子就把結婚證亮出來了，他嚇了一跳。” 陳厚軍的口氣中滿是自豪感，他覺得自己成年了。

調查：復旦大學學生婚姻觀

那么大學生對校園婚姻的態度究竟如何呢？新婚姻登記條例的出臺，對在校本科大學生究竟會產生多大的影響？在適齡學生群中是否會大面積出現“拖家帶口”的狀況，打破原先大學校園的生活秩序？

復旦大學團委調研部就此進行了調查，結果發現雖然有96.9%的被訪學生對新婚姻條例的出臺持肯定態度，但高達99%的被訪學生仍明確表示在校期間“不考慮結婚”。

關注權利不考慮婚姻

這次調研共發放問卷90份，回收88份，涵蓋了復旦大學的法律、世界經濟、哲學、物理等多個院系的在校本科學生，尤其注意包括了部分已達到婚齡的在校學生，并就相關問題對部分學生進行了訪談。

在調查中，表示知道適齡男女只需持身份證、戶口本即可登記結婚的大學生80名，占總數的91%，而對新《條例》表示“歡迎”的大學生比例高達96.9%。然而，有51%的受訪者并不知道新《條例》的具體實施時間，85%的大學生坦陳，婚姻登記條例變化與否對自己當前的生活并沒有多大影響，稱對此“不關注”，更有99%的大學生明確表示在校期間“不考慮結婚”。

2001級社會學系的一位男生把這兩種看上去似乎有些矛盾的心態解釋為：“我們要的是一種權利，所以歡迎新《條例》的出臺，因為它給了我們這個權利。至于我們去不去享受這個權利，則是另外一個問題。”

看淡校園婚姻

新《條例》施行之后，有輿論認為，達到法定婚齡的在校大學生可以在校方不知情的情況下登記結婚，這引起了社會各界的擔心和議論。那么，大學校園是否會就此“婚姻風”盛行呢？

在此次調查中，62.5%的大學生認為，雖然在理論上可能出現大學生結婚的現象，但目前的大學生一般不會這樣做。調查顯示，對大學生婚姻觀念影響居前三位的因素分別是：個人規劃（占70%）、家庭傳統（占68%）、經濟力量（占65%）。

“對于每個大學生來說，有限的四年是一生中很寶貴的時光，應該用來學習、鍛煉自己，家庭瑣事難免會牽扯到精力。”2003級哲學系的一名學生這樣說。不少大學生認為校園婚姻很可能會讓他們放棄更多的東西，影響個人的前途和規劃。

經濟條件的限制也是不少大學生選擇放棄校園婚姻的理由。他們認為，作為學生，絕大多數是靠父母甚至國家貸款來支付在校的一切開支，很難有自己的經濟來源再支撐一個家庭。

大部分受訪的大學生認為婚姻是一件大事，應該審慎對待，在沒有足夠的準備之前不會輕言結婚。“準備”的內容則包括堅實的物質基礎、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家庭的同意等等。更有部分大學生指出，在自己還沒有一個穩定的未來的情況下，談論婚姻家庭是不明智的，他們會選擇在步入社會并有了一定基礎的情況下，才會談及婚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