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芳
在我眼里,爸爸媽媽這一輩子總是不停地拌嘴、抬杠、找碴子、嘰嘰咕咕,沒完沒了。
有一段時間媽媽嫌自己太胖了,參加了減肥健美舞訓練班,回到家對著鏡子很賣力地揚手踢腿轉圈子。爸爸滿臉詫異地伸進一個腦袋來看了一會兒,最后吞吞吐吐評價:“你的樣子,讓我想起《四只小天鵝》。”
“是嗎?”媽媽興奮又害羞,晚飯時大有深意地給爸添了兩碟下酒菜。等媽轉身又進廚房,爸爸突然很詭秘地小聲對我解釋:“我說,《四只小天鵝》,我是說4只捆在一起……”
有一回他倆又鬧別扭了。媽媽照例罷炊,聲稱要餓死那“老神經病”。爸爸這一輩子給媽慣得連雞蛋都不會煎,坐在沙發另一頭伸手縮腳百無聊賴。最后餓出志氣來了,自己去開冰箱拿一片面包夾一層凍肉再加一片面包再夾一層蕃茄醬再加一些面包,做了個籃球大小的“巨無霸”,有聲有色地啃起來。媽沒見過這種吃法,有點好奇地走過來問他:“這是什么?”爸洋洋得意地舉給她看:“五明治。”媽于是笑嘻嘻地拿圍裙下廚房了。
老爸老媽不是現代派的開明父母,從不對我們講他們的戀愛故事,我們也就無從猜想。
可有天晚上,媽媽捏著手絹對著瓊瑤電視劇唏噓感動時,忽然大聲問爸:“要是我也是鄉下的柴禾妞,你是城市的富家子,你還會娶我嗎?”“啊?9點半!……你說什么?哦,會的啦。”爸爸倉皇接了一招,重又把頭埋進報紙。“會什么?”媽媽像個戀愛中的少女一樣不依不饒。 “會娶你啊,把你接到城市來。”“要是我不來呢?”“那我就去鄉下種田養活你!”“你會種田?你連領帶都不會洗!你還養活我?”這段無聊的對話進行了好大一會才結束。爸爸有點受傷似地看了媽媽一眼,拿了報紙低頭鉆進廁所,幾分鐘后爸爸恍然大悟地沖了出來說:“我去鄉下修拖拉機!”爸爸是上海交通大學精密儀器系的高材生,退休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如此自豪地想到他的專業。
我家老房子的屋檐下有個燕子窩,每年春天那對燕子都會飛回來住,吃飯時會飛上餐桌,甚至在碗邊放下一只小毛蟲。有一次燕子丈夫在表演一個飛行特技動作時失誤了,一頭撞上玻璃栽了下去?爸爸媽媽連忙跑上去拾起燕子,一個拿藥水一個纏紗布,配合默契。“會得腦震蕩嗎?”媽像一個擔心的小姑娘一樣問爸。“不會。”爸安慰地拍拍媽的手,然后去花園搬來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把那個笨蛋病號送回家。媽在下面一邊扶著梯子一邊仰起臉很崇拜地看著爸,說:“你心眼挺好嘛。”“那是,要不你會嫁我?”“那下一輩子還在一起算了。”“那當然。”
夕陽如金。兩人拉著手去例行每天一個半小時的散步。媽媽握著爸的老煙斗,爸爸拎著媽的大披肩。陽光灑在他們曾經很黑現在很白的頭發上,閃閃發光。我看過很多感人的愛情電影,聽過很多詞句纏綿的愛情詩歌,婚紗店門前的巨幅電腦噴繪情侶照更是情深誼長、美輪美奐。但我覺得我平凡的爸媽才真正用他們的一生為什么是最浪漫的事作了最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