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容俊
人類在遠古生產活動的實踐中所積累的科學知識,是人類科學的根本來源。在人類的初期,巫教與科學交織在一起,愈往前追溯歷史,巫教信仰與科學的關系愈密切。巫術必然涉及科學的領域。中國古代的巫術對科學有巨大的影響,尤其在醫學、天文學、數學等方面,保留了不少起源于巫術的影子。
巫術對醫學的影響
許多遠古民族都認為諸多疾病的來源,是由瘟神、病鬼的纏繞而造成的,即所謂鬼在作祟。人類在經受各種疾病的苦惱中,尋求各種巫術醫療的方法,以求排難解憂而脫離其桎梏。巫者則多采取問病卜災等占卜形式,診斷為何鬼所為而設法驅鬼治病。
人類古時因生產條件極差,于野外勞動時,易被砍傷、摔傷或被蛇蟲咬傷,故已具有治療常見外傷的若干知識。由于經驗積累,故治療外傷的醫療知識愈加豐富。
商代甲骨卜辭于第一期以后,若視已考釋的甲骨文,幾乎不再占問祛除疾病的事,這可能是商人已知祈禱禳除無效、而改用藥物的反映。(許進雄:《中國古代社會》,臺灣商務印書館,1995年)在河北藁城一早商遺址,發現有30余枚去殼的植物種子,其中有桃仁與郁李仁,此二物皆有藥效,故可能作為藥材來貯藏。 這說明,商人已知有些植物種子的功效,故有意剝去堅硬的外殼,儲存其種仁。 除藥材治病之外,商人亦知運用針刺方法以治病,此種針砭醫療器具,在各地遺址時有發現,如藁城遺址、湖南石門皂市商代遺址、殷墟大司空村一座商墓等。
商人運用針刺方法以治病的證據,于商代甲骨卜辭中,亦可見之。胡厚宣認為,由甲骨文“殷”字的幾種寫法得知,商代已有針刺、艾木灸療、按摩體腹等療法(胡厚宣:《論殷人治療疾病之方法》,《中原文物》,1984年第4期)。由此可見,殷商時代,商人對于疾病的治療,使用藥物、針灸、按摩等,數法已俱備。
古時醫療為巫者擔當的重要職責之一。醫療治病的知識,與迷信治療的方法常交織在一起。此種巫者的醫療知識,在后世中國醫學的發展史上,打上深深的烙印,則毋庸置疑。
進入人文思想萌芽且發展中的周代,逐漸脫離依賴巫者之迷信觀念,以針、灸以及藥物為之,乃產生后世專業醫療之術。即使如此,周代的醫療知識,仍然處于中國醫學的萌芽狀態,古樸幼稚,科學與謬誤參半,醫學與巫教信仰交織在一起。此時的巫醫已開拓壯大醫學的先河,因此,巫醫于中國醫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其后秦國,相當重視醫學人員的培養以及醫術的研究。當秦始皇下令焚書時,醫學之書免于受焚之列。近年在湖南長沙馬王堆,發掘若干古代的醫學著作,其中《五十二病方》記錄了243種藥材的名稱、200多種藥方,包括有內服、手術、砭灸、按摩等法,反映了戰國時代的醫學成就。
沿至漢代,人們于罹患疾疫時,仍有求助于巫者的情事,如王符的《潛夫論》記載:
或棄醫藥,更往事神,故至于死亡,不自知為巫所欺誤,乃反恨事巫之晚,此熒惑細民之甚者也。
《漢書·蘇武傳》中亦可見巫者行醫的記載,其云:
單于使衛律,加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
據此可以得知,漢代的醫術仍然具有巫術性質的內容,即使如此,巫者亦已知急救與治療刀傷的外科醫方。
漢代醫學的發展,逐漸使巫、醫分離,涌現出一批杰出的醫生,如當時有名的醫學家扁鵲、張機等。
巫術對天文學的影響
遠古時期,實際生活中需求的天文資訊,諸如何時耕作、何時放牧、何時建房、何時釀酒等,皆必求助于掌握天文知識的巫者。巫術對天文學方面的影響,以天文歷法與占星術為主。
關于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史記·歷書》有其論述,其云:
蓋黃帝考定星歷,建立五行,起消息……堯復遂重黎之后,不忘舊者,使復典之,而立羲和之官。明時正度,則陰陽調,風雨節,茂氣至,民無夭疫。
由此可知,中國古時已設有管天文的官吏即“羲和”,說明古人已相當關心天體上的變化。
若視商代甲骨文,亦屢見不鮮,例如:
癸酉,貞:日月有食,惟若?
(《合集》33694)
可知當時的貞人或巫者掌握天文歷法,乃為天文知識的總結與傳播者。
至于周代,于古籍文獻中,巫者運行的例子,亦屢見不鮮,如《周禮·馮相氏》便有其記載,其云:
馮相氏:掌十有二歲、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辨其敘事,以會天位。冬夏致日,春秋致月,以辨四時之敘。
此文中的馮相氏,乃為掌天文星歷之專門天文官,由此可知,非商代所獨有,兩周時期的巫者仍從事其職。
生產活動,包括漁獵、農耕、手工業等,皆伴隨著許多巫師活動而進行。尤其農業生產,如何時耕作、何時收割、何時放牧等,與天文歷法相關的諸事,于遠古時期,更為實際生產生活中不可缺少之事。古人認為收成與否,多與鬼神有關,而與天文并不密切。盡管如此,古人無法保證勞動收獲與收成,仍要求助于掌握天文歷法的巫者,獲知時機,隨機應變,希冀生產豐收。因此,天文巫術在其后的農業生產方面,打上深深的烙印。
若翻閱農書及雜記,便可覺察由巫術而發展的歲時記、禁忌、祈驗豐收、享神祠鬼觀念的深化。農事占驗,集中在年成豐歉、五谷貴賤、六畜旺衰、氣象旱澇等方面。記載有關此類的書籍,如《四民月令》、《齊民要術》、《神農書》、《開元占經》、《神農占》、《禎祥變經》、《人鬼精物六畜變經》、《請雨止雨經》、《禳祀天文》、《泰一雜子候歲》、《嚏耳鳴雜占》、《變怪詰咎》、《種樹藏果相蠶》、《勝篇》、《葵癸篇》、《野老篇》、《師曠雜占》、《種蒔占書》、《西京雜記》、《鄞中記》等,不勝枚舉。此類書籍,皆無不貫穿巫祭、巫以及各種農事雜占與禱祭等。
占星術,又名占星學、星占學、星占術,認為人間與天象兩者互為感應,根據天象變化而預卜人間事物的一種卜法,或者一種較為復雜的占卜方法。本屬于運用陰陽五行巫術的一種手段,則為在天文學的基礎上,由星的升降及所處位置等的天文變異,預卜個人、集團或國家的興衰,以及是否有圣賢、妖異出沒的方法。由星位演變與人星感應以示吉兇的思想,由來已久,占星術大約起源于史前時代,其后以陰陽五行等的巫術色彩加以潤飾,有悠久的歷史里程。
如此一來,占星術為巫者占卜時的一種手段,及巫教活動的重要內容之一,后來則逐漸為統治階級所利用。
對于占星的記載,可追溯至三千年前的商代,于商代甲骨卜辭中,即可見之,茲略舉數例于下:
,庚子藝,鳥星。七月。
(《合集》11500)
貞:今夕,其星在享?
(《合集》40205)
終夕亦大星?
(《合集》11502)
據此可以得知,當時的貞人或巫者,已從事占星的職責。
至于兩周時期,有關占星的記錄,如《周禮·保章氏》便有其記載,其云:
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變動,以觀天下之遷,辨其吉兇。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觀妖祥。以十有二歲之相,觀天下之妖祥。
據此推測,周時可能已有掌管占星的職官,掌占天上星辰的變動,測知天下的吉兇妖祥。
其后,戰國時代天文學家甘德著有《歲星經》及《天文星占》兩書,從書名上得知,當時的天文學與巫教結合在一起。漢劉向《七錄》記錄關于《天文星占》八卷與《天文》八卷的內容,亦屬與甘德同類的思想。其后,《星命溯源》一書,托為唐張果之說,內有《通元遺書雜錄》一卷、《果橙問答》一卷、《元妙經解》一卷、《觀星要訣》一卷、《觀星心傳口訣補遺》一卷等篇,可見唐代以后已著成專書。
對占卜與數學的影響
占卜的目的,即在于預言未來,以及探知當下無法得知、理解之事。由于世事多變不可知,自古以來人類即以各種方法占驗吉兇、測知來事。如《荀子·王制》便有巫者從事占卜職司的記錄,其云:
相陰陽,占兆,鉆龜陳卦,主攘擇五卜,知其吉兇妖祥,傴巫跛擊之事也。
據此可知,古人根據卜蓍結果與其征兆,占卜人間的吉兇禍福,以及測知某種事件的真偽、吉兇、善惡等等。
對于數學與占卜的結合,宋兆麟在《巫與巫術》書中云:
巴比倫人將數學應用于他們生活的許多方面,在農業、貿易、水利工程、天文等方面,數學都起過積極的作用,而且他們也將數學用占卜。他們認為數本身有神秘性并可用之于預卜未來,我們可以在但以理書及新舊約先知的著作中看出巴比倫人預卜未來的做法。占卜利用數學在中國也不乏例證。
據宋兆麟的見解,古人的數學運用,不惟在生活上的需要,占卜之時亦常措施其法,以求探知未來事件的吉兇禍福。
眾所周知,西周初期的《周易》,乃為一部卜筮之書。《周易》運用由陰、陽符號組成的64種不同卦體,以占吉兇的筮法。對于其內容,《周易·系辭上》便有其記載,其云: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于,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而后掛。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也。是故四營而成易。十有八變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
由此可知,《周易》乃為運用數學的原理而成之書。換言之,其中的八卦、重卦、三百六十四爻的排列組合方法,具有奇數為陽、偶數為陰的概念,以及陽爻陰爻的組合變化,因此富有數學意義。
古代的不少數學典籍,如《九章算術》、《周髀算經》、《數學九章》等書的數理知識,皆根據《周易》的數學理論。茲舉《周髀算經》的記載為例,其曰:
陰陽之數,日月之法。十九歲為一章,四章為一,七十六歲。二十為一遂,遂千五百二十歲。三遂為一首,首四千五百六十歲。七首為一極,極三萬一千九百二十歲。生數皆終,萬物復始,天以更元,作紀歷。
據此不難得知,《周髀算經》中繁復的數理知識,皆與《周易》有淵源關系。
綜上所述,無論遠古時期的占卜活動,還是其后作為宗教的占卜活動,以及其他巫教活動,其目的雖不在于宣傳科學,但事實上卻往往運用許多數學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