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荒原

茉　莉

夜行的火車疾駛起來。躺在有節奏地搖擺著的臥鋪上，奔波的勞頓拉扯著眼皮很快帶我進入夢鄉。一覺醒來，滿窗的光亮，窗邊的小凳上坐滿了向外觀望的人。火車正行駛在冬季的北方平原上，初升的太陽把橘黃色的陽光傾瀉在緩緩起伏著的冰雪大地上，也一下子拂去了連日來窩在我心頭上的莫名的煩躁。終于甩掉了南方大都市中人的喧囂、物的誘惑，又可以在這美麗溫暖的陽光下，盡情地看大自然的風景了。

因為喜歡攝影的緣故，這幾年，只要有時間，我和夫君不是在森林里游蕩，就是在草原上轉悠。四季更迭中變幻的美景，林間奔跑的馬鹿、狍子，湖上優雅的白天鵝、草原上信步的丹頂鶴……造物主賦予我們的這個世界，原本是這么的生動和美麗，所以每次旅行，不論乘飛機，還是坐火車，觀景便是我最大的享受和嗜好。

從車窗望出去，越來越強的陽光，把地上的景物照得更清楚了。覆蓋著白雪的一條條壟溝，延伸到遠處會聚在一起，望不到盡頭。北方不同于南方，人少地廣，大片大片的農田閃過之后，才會有一個村子飄著裊裊的青煙出現，我就是喜歡北方的冬天這種溫馨與寬廣的感覺。貼著路邊偶爾會出現一塊一塊平坦的雪地，這是鐵路邊上的水坑凍成了冰又覆蓋上白雪。雪地反射著陽光有些刺眼，我正要起身離去，眼角的余光忽然掃入異樣的景象，定睛望去，平坦的一塊雪地上布著幾個黑色的圓孔，大概有水桶口那樣大小。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冰天雪地里，這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問旁邊的人。答曰：是人鑿開的，用來捉蛤蟆、青蛙什么的。我不覺打了個冷戰，早就聽說過現在流行吃青蛙等等這樣奇特的東西，并且價格還很貴，卻怎么也沒有想到冬天冬眠到地下的，也要挖出來吃。我想，這里的農民是舍不得吃這樣的奢侈品的，他們是為了賣錢，賣給愛吃的城里人。可憐的青蛙們到處都沒有一個棲身之地。列車繼續行駛著，我這時才發現一望無際的田野里布滿著縱橫的一道道雪印，在靠近鐵路的地方，我看清楚了，那是來來往往的人的腳印交織在一起又延伸出來，像是一張沒有邊際的大網扣在空曠的雪地上。偶爾有幾只麻雀、一兩只喜鵲在電線上、線桿上掠過，田間的小路邊，偶爾有一叢叢的雜草站在雪地里搖擺著。網，隨著鐵軌無限地向前延伸著，網中的景致也越來越單調了。突然，一串直溜溜、圓圓的小腳印從車窗下面伸了出去，還未待我看仔細，便留在原地不見了。我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在這遠離人群的地方，那決不是家貓家狗的足跡，不是一只野兔便是一只狐貍什么的。我覺得有一股熱流在心里涌動起來，覺得這一片土地終究不是那么可怕地荒涼了。我睜大了眼睛，在大大小小的網眼里繼續搜尋起來，那一撮撮搖著的荒草似乎有了生機，沒準兒哪里藏著一雙亮亮的小眼睛正盯著疾駛的龐然大怪呢?直到眼睛有些刺痛了，我也沒有再看到那樣的印跡。想到自己在雪地里搜尋的樣子，一定像個貪婪的獵手，剛才的激動一下子變成了擔心，在這樣密集的人網底下，那個小可憐能逃得過去嗎?該不會變成了某人的盤中餐了吧?

在人們沒有到來之前，這里該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人來了，如此廣闊的大地，在密集的入網底下便什么都無法生存了，變成了一片“人的荒原”。

我想起在家鄉的草原上，有一個地方叫“狼井”。當地游牧的鄂溫克牧民在那里挖了一口水井，起初周圍沒有人居住，牧人們會經常看到三三兩兩的狼、甚至狼群來到井邊飲水，人、畜、狼，互不干擾，共飲一井水，這地方因此被人取名“狼井”。后來人們在井邊蓋起房居住下來，狼再也不見蹤影了。可草原上自古就有狼的呀。狼井，成了徒有其名的地方。和諧、自然就是這樣在不經意間被打破了。這樣的“狼井”在我們生存的世界里不是到處都有嗎?

人忘記了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人是要做這自然的主人，人想什么便會想辦法得到什么，是欲望主宰著人類。人的欲望之網造就了“人的荒原”。

但是，人也是這世間最具智慧的動物，人也應該自瞄找回自己，告別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