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狼

劉滿望

他和那狼較上勁了。

那是一匹在村里消失了多年的綠狼：它身長四尺，癟肚細腰，有著一條黃瓜般的長嘴！那夜，大瓷盤樣的月亮掛在天上，他槍上掛著兩只野兔，正興沖沖地自山路上往家趕。一片清暉鋪就的月色里，他驀然看到，他家的那頭肥豬，正被一匹三條腿的綠狼一路攆趕著迎頭走了過來。剛開始，他還以為他們是一對匆匆行走著的路人。那綠狼也真是太聰明了：它嘴叼豬耳，尾巴卻在豬屁股上一下一下地抽。如不是手中的這支獵槍，他知道，他家的肥豬這次肯定是在劫難逃了！

似乎是恣意挑釁，攆綠狼的當晚，他家的小豬，到底還是被叼去一只！那匹三條腿的家伙，一條影子般從墻外落了進來，叼豬后，又一條影子般從院里飄了出去。他在屋里聽到“吱”地一聲豬叫，趕緊趴在窗上，眼睜睜地看著面前所發生的一切。來日，看著地上一堆臟亂的肚腸，他才曉得：難怪昨夜里那家伙行動如此神速，原來，綠狼叼走的是一頭被自己破了膛的豬！他這時就不住地慨嘆：關鍵時刻，某些野獸總是比人有辦法！

他有些惱羞成怒了。

他刻骨銘心地記得：他大哥就是被這匹綠狼殘害死的。他知道，他大哥說來也是當地一名響當當的獵手。那是數年前的事了，那年，他大哥在村后山溝的狼窩里掏出了兩只狼崽子，又一路追殺著往死里打這匹綠狼，在荊棘從生的奔跑途中，綠狼驀然被一只埋伏在那里的夾子夾住了。他大哥一片高興地跑上去，卻也被只夾子夾住了。看來這是同一個獵人設下的，他大哥知道，這種獵人特制的鋼夾，有著兩組強勁的彈簧，固定在一塊特制的木板上，比槍筒還粗的兩個半圓上焊著犬牙交錯的鋼齒，鋼齒上掛著倒鉤，一旦刺進獵物的骨頭，只有將那家伙的腿或蹄子砍斷，才能將它取下。看著遠處一蹦三尺高的綠狼，一片徹骨的疼痛里，他大哥此時才清楚：自己今天是陷入惡狼設下的圈套了！那日，綠狼最終咬斷自己的腿逃了，而另一只鐵夾旁，數日后卻留下了一具白骨森然的骷髏……

家恥兄仇。

他不相信他就鏟除不了這個惡獸。他再次找到它時，卻是在冬天一場多年不見的大雪后：那家伙依然住在村后的山溝里，實在是餓急了，才溜出來覓食。那日，他順著它留在雪地上的一溜三足蹄印，跟蹤追跡地尋找了好半天，眼睜睜看著它在一個裸露著半塊棺木的墳冢里消失了。他拿火去熏，卻鬼影也不見半個！他清楚，雪融的日子，綠狼一定還會出來的。于是，他在墳冢旁下了夾子，然后躲在遠處的樹林間，半夜，果然就聽到了清楚的響聲，待近前，卻又是鬼影也不見半個！他知道，這肯定又是綠狼耍了把戲，發現了什么可疑之處，那家伙常常會叼著石塊或樹枝來探路。他清楚：這種時候，尤其不能懈勁。來日，他在那地方一連下了兩副夾子，這叫連環夾，他要讓那綠狼躲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他沒想到，夜里那家伙數次跳過他的夾子不說，還在每一個夾子旁撒了一泡臊尿！他開始害怕了，看著腳下那個黑乎乎的洞口，他忐忑地想，如此狡詐的野獸，莫非真是這墳冢間鉆出來的一個惡鬼呀？！那個掩藏在一片枯草間的狼穴，就是這時候被發現的。這次，他將家里的一只雞拴在夾上，夜里，果然就聽到了沉悶的響聲，待跑去，他卻不禁一陣陣地觫然起來，原來，那上面夾著的卻是他自家女人的一只爛鞋……

他想，看來他這次是遇到真正的對手了！

就在他準備進一步對那綠狼采取措施的時候，他卻果斷地停止了一切行動。溝底閃動著一條結冰的小河，他知道，擇水而居，那綠狼是不會輕易離開這里的。同自己的大哥一樣，他將自己對這惡獸的懲罰，也安排在了它生兒育女的季節……

他盼望的夏天終于來到了。

事后村人們才曉得，那日，他一手提槍，一手操刀，在洞穴里眨眼就將那幾只狼娃兒剁了個七零八落；又蹴了等著，欲待一手揪了狼尾，一手將利刃插進那倒著身子歸來的綠狼的肚里時，手摸到地上一堆堆狼娃兒的血肉，膽寒和恐懼驟然襲上了他的心際，他一片觳觫地趕緊鉆出來，只見那匹已叼了他娃兒的綠狼，閃動著一雙瑩瑩的綠眼，不知何時，早坐在那里等上他了……

他顫抖著一雙眼晴怔了，此時，手中的獵槍無論如何也舉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