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外四首）

柏　葉

我在半夜回家的路上

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

大朵大朵的雪花封住了前面的路

同時也封住了后面的路

我已經分不清天空和大地

我似乎成了一朵溫暖的雪花

這時候，我想起了一只啼唱的鳥兒

我還想起了一個灰色的茅屋

那只羽毛金黃色的鳥兒

此時此刻，是否也遭遇了這場大雪

是否迷失了回家的小路

而那個灰色的茅屋

是否收留了眾多迷途的生靈

雪還在紛紛揚揚從天而降

我的左手正在觸痛著雪的深情

我已經動彈不得，雪的光芒

刺痛了我的眼睛

雪的光芒在我夢幻的天空里

伸出了一條銀灰色的道路

有一陣風從窗外吹過

現在是隆冬時節

在那些我認識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我整天獨自坐在陋室里想像一些

比夢幻還飄渺的事情與人物

有一天深夜里，我突然發現

有一陣風從窗外的夜色中吹過

那陣風發出的聲音

有些像童年記憶里母親喚我的聲音

我不由自主把頭探出窗外觀察了一下

我發現了一個撿廢品的老者

又發現了一個撿廢品的孩子

清冷的街燈下，老者蒼白的頭發

在夜風中更加蒼白地飄揚著

而孩子通紅的臉蛋，正如三月的茶花

在夜風中閃耀著另一種刻骨銘心的美

我似乎沒有看見我的親生母親

然而我看見了比夢里更真實的母親

我還看見了每時每刻揪痛著思念的

早已像一陣風一樣過去了的童年

還有更多至今還在揪痛著心靈的童年

記住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就在這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你獨自一個人走進了寨子后面的森林里

你坐在那棵掛滿山果的大樹底下

你在等待昨天被你打斷了一條腿的麂子

夜風在四周的密林里吟唱著山歌

有一只不知名的鳥兒在夜色中啼鳴著

你坐在厚厚的落葉上

你相信那只懷孕的母麂

今天夜里一定會來到這座森林里

然而你不知道再次看見那只母麂之后

你該說些什么，或者如何向它表示

深深的歉意和自責

但是你沒有等來那只受傷的母麂

你等來的只是越來越空寂的夜晚

那些曾經受到過你的傷害的生靈

還在記仇你，還在無法原諒你

可是你已經放下了獵槍

就在這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你終于立地成佛

懷念一棵杜鵑樹

我現在每天都默默地懷念著一棵杜鵑樹

那棵杜鵑樹一直生長在我童年的記憶里

那時候阿媽總是告訴我

血紅的杜鵑花是杜鵑啼血染紅的

有了杜鵑花燦爛著的春天

我的童年歲月充滿了歡樂

可是現在我再也聽不見杜鵑鳥的啼唱了

在我生活的小城里，沒有了杜鵑鳥

沒有了大朵大朵血紅的杜鵑花

城里的孩子們已經不知道

我曾經享受過的春天了

那時候我是個貧窮人家的苦孩子

然而我不孤獨，歡樂像天空中的彩云

每天都醞釀著我的日子

可是我現在再也看不見那棵杜鵑樹了

我只好每天張開思念的翅膀

像一只春天里自由啼唱的鳥兒

飛回到童年的歲月里

尋覓屬于我的那棵杜鵑樹

尋覓屬于所有生命春天的麗影

站在高樓上眺望遠山

我站在小城最高的樓頂眺望遠山

我看見了什么?除了濃霧彌漫的山影

除了時隱時現的森林與山寨

我到底還看見什么呢

其實我看見了那些崎嶇的山道

還看見了山道上吃力地負重行進的農人

還有跟在農人身后的那個孩子

那個同樣身負重荷的孩子

就是我童年時代的影子

是的，那個孩子現在就行走在

我童年時代行走過的那些山道上

我應該還看見什么呢

那群不聽使喚的山羊

那只狂吠著獵兔的獵狗

還有在黃昏的斜陽下哀鳴著歸巢的烏鴉

還有滋潤著童年夢想的山花

其實我什么都看見了

我甚至看見了秋風中母親花白的頭發

看見了父親佝僂著踽行的身軀

還有無數在苦難中成長的我童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