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上上簽

香　草

七月初七，我在福建省內的一個寺廟里，虔誠地搖動簽筒。我知道自己嘴上說，神仙呀神仙，賜我愛情上上簽，其實心中并不以為然，神仙自己也控制不了局面。比如七仙女每年想多過一次橋都不可以，愛情成了一場遙遙相望的觀星行動。那么我為什么會跟在一群老太太的身后，亦步亦趨地拜訪各路神仙。這個好像必須從一個月前說起，不過一個月太長，還是先說3天之前發生的事。

3天之前，朝言再一次在派對上對我視而不見，讓我當場輸掉分寸。那一晚最后的景象，是我喝掉一整瓶紅酒，然后在眾目睽睽下爬上桌子跳舞。這是隔天早上蘇西告訴我的，她語氣里帶著埋怨，說我不該在人前情緒失控。可是單戀失敗如此痛苦，受傷的人為什么不可以呻吟。我說我不是戲子，遮掩情緒本非強項。我不知好歹的態度，令蘇西拂袖而去。于是我孤身來到福建，并誤入旅行社安排的敬香團，一路朝拜。

簽筒搖到手軟，終于有泛黃竹簽跳出來。眉目可親的老師傅問我求什么，我說當然是愛情。老師傅說恭喜施主，這支是上上簽。

帶著我的愛情上上簽，我飛回杭州。剛進報社大樓，竟然就看見朝言。我心思大動，莫不是我的上上簽開始顯靈。而且他正在喊我的名字，紀小晚。

我壓制喜悅，心平氣和地應他。可是接下來的話又令我氣惱不已，他說你怎么外出卻沒有發稿回來。我終于忍不住叫起來，我是休假不是出差。說完這句話，我對他不理不顧，掉頭沖進自己的辦公室。

當晚是蘇西請吃西餐，名目是為我接風洗塵。我說免了，我好不容易沾染了一身神仙味道，為什么要急著洗掉。蘇西冷笑，你若真是神仙，自是可以不食人間煙火，所以你愛去不去，不過順便告訴你我請了朝言作陪。

我當然去了，不然怎么有機會坐在朝言的正對面。并且在兩人低頭擺弄刀叉時，直線距離只有50公分。蘇西打破席間沉默，她問我旅行中可有什么趣事發生。我脫口而出，我抽中了愛情上上簽。話音未落，對面的朝言已抬起頭來，直直地望著我。天，這是3個月來我第一次被他直接關注。我感到面孔發熱，我的臉此刻一定像火燒云。

不過1分鐘后，火燒云就變成喜馬拉雅冰山云。因為朝言用淡然的口氣對我說，沒有想到你會相信求簽，我從來不相信這種事情。

他的這種口氣和一個月之前有什么區別？話說一個月前，我拋下女性矜持，把我對他的滿腔愛慕之情寫成情書，用郵件發給他表白愛意。可是他收到郵件后走過來對我說，你發給我的郵件我看過了，我不能接受。那時我對蘇西訴苦，我為什么會一廂情愿喜歡上一個無情且無禮的人，他難道就不能委婉地拒絕我嗎？蘇西說，既然如此，不如對他放手吧。可是我舍不得放手，愛上他是我的最大軟肋。總之我愛意未消，但自那天開始，我有意回避朝言。

可惜事與愿違，越是有意要躲開的人，越是如影隨形。朝言在我的身邊頻頻出現，又頻頻對我視而不見，令我愛恨交集。比如去福建前晚的那個派對，我早已打聽好當晚他不會參加，到了現場才發現他赫然就坐在那里，我已抽身不得。結果害我當眾醉酒失態，害我一個人遠走福建，害我求了一支愛情上上簽，卻被人嘲笑。

坐在西餐館里，我越想越傷心。對面走過來一個穿白色紗裙的女生，換在過去我會笑出來，怎么會有人喜歡把蚊帳穿在身上到處走。可是我真的傷心了，鼻子發酸，眼淚叭嗒叭嗒地掉下來。

你為什么哭啊？蘇西驚叫起來。

我覺得自己丟臉極了，只好把頭深深地埋下去，小聲地說，是芥末。

蘇西說哪里有芥末啊，我忍不住抬頭，紅著眼睛瞪她。卻看見有一只手遞過紙巾，朝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我的身邊。然后我聽見他溫和地說，隔壁桌上有芥末，味道很重。

我的眼淚險些又掉下來，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我眼光真好，他是如此體貼。憂的是這樣的體貼，可惜并不因我是他的愛人。拿起桌上的紅酒，我先飲一大口。

第二天醒來，發現昨夜飲下的過量紅酒令我頭痛不已。腦袋里一片兵荒馬亂，可惜推開門看看，外面還是太平盛世，我仍需照常上班。

在報社里卻沒有看見朝言。我忍耐一整天，終于沒有能夠忍住。下班前向他部門同事打聽，才知道他去蘇州出差一周。唉，看見朝言讓我煩惱，可是看不見他讓我心中空蕩蕩，比煩惱更煩。

我在家里無精打采地寫采訪稿，蘇西突然來找我。她憂心忡忡地看著我，我翻她一眼，說不用安慰我，一周之后見到他，自然痊愈。可是她說，若是無期怎么辦？我幾乎要跳起來，抓住蘇西的衣袖焦急追問，你說無期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朝言出了什么事情？蘇西連連擺手，紀小晚你真情流露的時候，還真是嚇人，朝言哪里會有事，不過我聽見消息，他此次出差回來，就會被調到北京分部。

怎么會這樣？我的心情如這夏日天氣，轟隆隆雷聲不斷。難道我紀小晚愛情的最好結局，就是做七仙女，有愛人卻難以相見。不對不對，好像我還不如七仙女。就算我把朝言當董永，我也不是他的七仙女。

不知是如何度過了漫長的一周。重新看見朝言的時候，我發現他瘦了許多，臉龐棱角越發分明。而且頭發凌亂，精神也不怎么好的樣子。

要知道自那個傷心西餐館之夜以后，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朝言。所以我的心中，一時間有千百種念頭翻騰出來。一定是萬惡的出差害他成這種模樣，一定是萬惡的社長想要繼續加害于他，所以要派他到北京那么遠的地方去。我本不想把第二頂萬惡的帽子給社長大人戴上，不過心中一時恨意難平，誰讓他害朝言消瘦，害我一腔愛意就要無處傾注。

不過一想到朝言要走掉了，我又萬念俱灰。誰也顧不上恨了，只管直愣愣地看著他迎面走過來，直愣愣地看著他拿個盒子送給我。

是什么？我迷惑地問。他說你打開看便知。我打開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個漂亮的簽筒。

你為什么送我簽筒？我心中越發不解。朝言面上并無表情，只說你先搖一搖看。

我抱著簽筒搖啊搖，一支簽掉出來。咦，那支簽上分明寫著三個字，上上簽。我奇怪地看朝言，他臉上有微笑露出來，說你再搖一搖。他的笑容真是好看，我也從不知所措中漸漸醒來，搖簽筒的力量也大了一些。接連搖了幾支簽出來，居然都是上上簽。怎么這么好玩兒，我索性一鼓作氣，搖完簽筒里所有的簽。哈，原來一共9支簽，支支寫著上上簽。

我抬起頭，對朝言說，原來你送我的這只筒，是上上簽筒。

那么你搖簽之前許的是什么愿？朝言眼含深意地望著我問。

我又迷糊了，他的眼神如此溫情款款，我快要沉醉無法醒來。

我聽見自己期期艾艾地說，我，我忘記許愿了。

那天后來發生了什么，我都不大記得了。好像我和朝言一起去了酒吧，我很高興，所以又喝了很多紅酒。然后我就一直踩在云朵上面走，不知道人間日辰到底過了幾分幾秒。隱隱約約聽到朝言說，我找盡一切機會與你接近，可是你一直在避開我，害我不敢對你表白。每次好不容易找到與你共處的機會，你竟然次次都喝醉。

八月十五，我在辦公室里看著朝言發給我的思念郵件，說我不可以在沒有他陪的時候，一個人去喝酒。吃著他剛從北京快寄給我的巧克力，我一臉甜蜜的笑。蘇西若是看見，一定會笑我掉進了甜蜜河。那么我會對她講，河中一日，勝過岸上一年，要掉要趁早啊。

雖然那日朝言對我表白后，第二天便去了北京分部。不過只是派駐3個月，而且他許諾日日發郵件給我，兩周回來探我一次，我說這樣甚好。他對我的知足感到寬慰，其實我心里早已比較過，我比七仙女強很多了，董永只會搭喜鵲，可是朝言會搭飛機，且一年不止一次。

繼續翻看電子郵箱里的信件。有一封郵件是自一個作者發來，一個月前我曾發郵件給她，請她給我寫女性話題專欄，竟然這么長時間才回信給我。打開看一看，我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她在信中，很奇怪地問我為什么會寄情書給她。怎么會這樣？

我突然恍然大悟，原來一個多月前，根本就是我發錯了郵件。那么，朝言從來沒有收到過我的示愛郵件，他拒絕我的事情，其實是寫那個女性話題專欄。所以，所以。

所以，到底是神仙肯幫我。現在我不僅贏得帥男歸，并且因為錯發了郵件，朝言還認為是他追我在先。那么嘿嘿，我當然也如此認為。

所以，如果你在某個下午，經過我的辦公室，你會看見一個人對著電腦幸福地微笑。為什么不笑呢？愛情上上簽，真的法力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