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自中學時偶讀到漢樂府《上邪》,被那堅貞不渝,氣勢恢弘的愛情誓言所吸引,逐而震動,漸漸身心都籠在一股暖意中升起,我便由古人執著而近乎可愛的愛情所吸引了。
因為時間與地域所限,我們再也無法填上古樂癡癡的唱出這一段了。但詩中清新動人的基調,久久縈繞在我心頭,醞釀成唯美的天籟。那是漢代為情堅守一世的民女向心上人歌出的心聲,是不懼怕任何阻撓,拋卻羞怯而大膽的表白,不禁為那個年代的浪漫感動唏噓。
其實早在《詩三百》中便載入了上古時期的癡男怨女:“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既令天地動容,又凝滿愛與愁。而二八妙齡的少女則是“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同樣執著于自己的操守。
一曲盈滿少女懷春的清歌一直綿延下去,直到在六朝唱響。江南微雨如畫的季節里,清江上風姿綽約的采蓮女熱情而純真:荷葉羅裙,芙蓉如面,貪看少年信船流,遙被人知半日羞。
不消說在思想守舊的南北朝,便是現代,少女若表露出灼烈的情感,必遭人嗤笑。然而憨憨的采蓮女子,在青天碧水,蓮動魚躍的江南水鄉,那樣義無反顧的忠于自己真實的感受,充滿了藝術的真實與寫意。甚至于——靈魂的高尚。畢竟與禮教的約束相去甚遠!值得欽佩。
近些便有如李之儀詞中所述:君住長江頭,妾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幾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既是誓言,又似報平安。一箋魚雁,載不動多少相思,這片歌詠似的淺斟低唱似流云舒卷,既情意綿綿,又輕快可愛。思緒不禁飄至司馬相如琴挑文君的時代。一曲《鳳求凰》,涵蓋了對禮教的不齒與對卓文君的傾慕。正因這飄飄仙樂,使得文君寡居后冰封的內心再度被溫暖。一時間,他們瞞父私奔,當廬賣酒被世人傳為佳話。然而,夏逐年消,人隨秋老。得志后怡享天年的司馬相如終于嫌棄糟糠之妻的垂垂老態,尋思納妾之事。憂憤的文君含淚賦出《白頭吟》,才使夫妻重修舊好。其中“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頗有李詞中不離不棄的意境。
我無法分辨《野史》同正史何者至尊。然而從滿足人民意愿上講,我寧愿相信蘇小妹確有其人及三難秦觀一事,實在無從考證。然而從各類史料記載,出口成章,才思敏捷,首破佛印“回文詩”者,正是這小丫頭。雖不及李清照與趙明誠煮酒論詩,琴瑟相和。卻也是世上知音。小妹的慧黠與少游的凝重,水乳交融到恰到好處,為宋史筆墨留香。
能盡如人意著還諸如韓翎與柳氏,在戰亂的唐末留下《楊柳枝》與《章臺柳》,相和百年。賈氏窺簾韓掾少,也許賈氏一門與朝廷奸佞曾同流合污,伺機造反。卻從未妨礙韓壽與賈午兩情相悅而留給后世津津樂道的談資。
其實古時才子佳人并蒂蓮的機率少之又少,舊俗的桎梏,消磨了無數紅顏的青春,也終難換回心上人的真心。亦或天意弄人,有情人終成陌路。
魚幼微與李億的新婚時光,是魚一生唯一能供追憶的歲月。與志趣相投的夫君琴瑟和鳴,品詞彈墨,是無上愜意的人生,可惜天妒良緣。在李億正妻迫害下而被迫由李送至道觀的幼微,終使之走上娼妓之路。與溫庭筠的腥腥相惜,也未能成就幼微安適的后半生。
鞭死綠翹之事,后世終說紛紜。縱使有魚妒火中燒在做祟,但我總認為,嫉妒固然在所難免,但世事炎涼對魚的打擊使她猶如驚弓之鳥,若非擔心自己再被溫相公薄棄,像多年前青春正好的幼微被夫君殘忍的丟在道觀一樣,她何至于疑心自己的裨女橫刀奪愛呢?
同為“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的大唐才女,官妓薛濤飽嘗了人間苦痛。
用“錦江滑膩峨眉秀”來描摹薛之雅態,實在最恰當不過。若生做男子,薛濤未必會輸于李杜。九歲便通音律,豆蔻之年信手捻詩,注定了她的驚世之才,然而童年作的那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更暗喻了她之后詩妓的宿命。
縱使沉淪風月,但因詩名遠播,節度使韋皋曾上書推薦她任校書郎。使她名聲大噪,更成就了她同元稹的情緣。
同是才華橫溢,同樣憤世嫉俗。二人相見恨晚。大唐水鄉,這對才子佳人月夜詠花,雨朝題柳,為浣花溪沉淀下百年墨香。
文人縱是多情種,卻也是逢場做戲。錢鐘書先生口中的偽君子元稹更是如此。一年情誼,挽不住元赴京的腳步。薛濤終失去元的庇護,赴邊勞兵,充做軍妓。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代代佳人,曾以一生韶華與美好做賭注,愿待癡心人共赴余生。可笑紅塵碧海多少癡情種,離合悲歡枉做相思夢。從“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到“要休且待青山爛,直待黃河徹底枯”,亙古不變的,永遠是這直教生死相許的愛情。
總慨嘆現代人的愛情太過虛浮不定,沒有古情中的質樸溫馨。大概真正能稱作經典之愛的,還是鏡花水月中的“衣帶漸寬終于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