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擁抱

我突然停止翻弄借書卡，又想起了巧馨，想起那晚，無意間在咖啡廳里看到的那一幕。她緊偎在安騁懷中，閉著雙目淚流滿面。從念書那時起，巧馨就是極討男孩子喜歡的。我的第一個男友凌康就是因為她棄我而去。可是，事隔多年，他們回到這個城市還要來破壞我的幸福嗎？我的心一緊，本能地甩甩頭，不，應該不會的，安騁不會背叛我的。

快下班了，我低著頭在填一張借書卡。

“喂喂！小姐，小姐！”有人在柜臺前呼叫著：“借書出去可以嗎？我可受不了在圖書館里看書！”

我抬起頭來，安騁咧著嘴在對我笑。心里感覺暖烘烘的。這就是他第一次來時說的話！我故意板著臉，問他：“你要借什么書？”

“借一本很復雜很難讀的書——書名叫衛嫣然。我等不及要看，能馬上借出去嗎？”

“恐怕不行，”我裝著一本正經，“我記得，這本書你常常借，怎么還沒看夠？”

“永遠看不夠。偏偏這本書只有貴圖書館有，唯一的珍本，害我整天跑圖書館。”

……

“我們去哪兒？”坐在安騁的車上我問道。

“我們去接巧馨和凌康出來，四個人去吃一頓，聚一聚！”

“是嗎？！你真的那么打算嗎？”他要約他們出來做什么呢？我的心煩躁而不安。

“怎么？你不愿見到他們嗎？”

“不，我以為……今晚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

“這次他們回國，你還沒有和他們見過面是嗎？不想大家一起聊聊嗎？還是……你還沒有忘記凌康？”安騁側過臉來凝視著我。

“不是這樣的，……那好，我們去哪聚？”我要向安騁證明不是我忘不了凌康，我也想證明他和巧馨不是那么回事。

“去法國餐廳吃牛排，然后去兜兜風！不然，巧馨就要成了凌家那棟大廈公寓的囚犯！”

牛排？我知道這是巧馨最愛吃的。我疑惑地看著安騁，他用了“囚犯”這個刺心的字眼。巧馨，還有凌康他們到底發生了什么？

……

當我們終于坐在法國餐廳里的燭光下，我也終于不可避免地再見到巧馨。巧馨坐在那兒，燭光映在她的臉上，她蒼白得幾乎半透明，瘦削的下巴，空洞的眼神，勉強的微笑，驚怯的表情……她本來就有些虛飄飄的，現在看來更不實在了，她憔悴得像個幽靈。我心悸得不敢去看她，轉眼看凌康，凌康也不見得好到那兒去，瘦了，深沉了，會抽煙了，他總是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牛排送來了，四個都很沉默，談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天氣，工作，物價，時局。

安騁看著凌康說：“凌康，你幫巧馨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巧馨，你右手是叉子，左手是刀子，你不必用刀子，因為凌康已經幫你切好了。你可以用左手扶著盤子，好了，拿起叉子，多吃一點。” 巧馨開始慢慢摸索著拿起叉子。

這一瞬間，我驚詫！愕然！！感覺腦子里有無數的蚊子在嗡嗡叫喚。

我不禁失聲叫出：“巧馨！”

巧馨顯然被我的驚呼嚇了一跳“什么？！”叉子險些從手中掉了下來。

我居然一直沒有發現，巧馨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我驚愕的看著安騁，安騁給我一個肯定與安穩的眼神。

而此刻的凌康并沒有發現我有什么異樣，也許他以為安騁早就把巧馨的事告訴我了。

我終于明白了，安騁在想辦法救她，救這個已站在死亡邊緣的女孩。

“沒，沒什么！我是想告訴你，盤子很燙。小心點！”我故作鎮定地回答。卻手忙腳亂地幫巧馨遞紙巾。

“謝謝！嫣然，我……”

“什么？”

“你還生我氣嗎？我是說以前的事。”

“不，不，巧馨！你是個可愛、善良的女孩。以前的事我早就忘記了。”我一邊真誠地說著，一邊懊悔自己的猜忌，心里牽扯著一種說不出的痛。

巧馨的嘴角浮上一個笑意。

“巧馨，這家餐廳氣氛很好，很歐洲味。我們頂上有一盞花玻璃的吊燈，光線很弱。窗子上也是花玻璃。我們桌子上，鋪著紅白格子的桌布，你摸摸看……”安騁笑著說。

“是麻布的。”巧馨低語，聲音里微微帶著顫音，興奮的顫音。

“對，是麻布的！”凌康說：“我們桌上還有個杯子，里面點著一支蠟燭。還有個小小的銀花瓶，里面插著一朵紅玫瑰。”他把玫瑰遞到她面前去，讓她用手摸那瓶子。

“是。”巧馨說，嗅著那玫瑰。“我聞到玫瑰的香味了。”她輕觸那花瓣。“好嫩好嬌的花瓣啊！”放下花瓶，凌康把叉子塞進她手中，她開始吃著脆脆的烤面包，吃著香香的牛排，吃著新鮮的生菜沙拉，她眉端的輕愁漸漸隱去，臉上的落寞跟著變淡，面頰上居然也浮上了紅暈……

凌康驚奇的看著，眼中漲滿了一種嶄新的感動。他叫侍者拿來了一瓶法國紅酒，注滿了每個人面前的酒杯，凌康舉著杯子，“還記得我們四個人第一次見面，曾經每人喝掉整瓶紅酒嗎？那天——”他回憶，“是個紀念日，今天也是。來，讓我們為這個紀念日干一杯吧！”

安騁喝了一大口酒，對著巧馨說：“喝酒啊！巧馨，你別呆坐著，如果你不干杯，我不會饒你！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無可奈何，你如果不振作起來，你如果繼續糟蹋生命，你對不起凌康，對不起朋友，對不起父母……”

“安騁！你多喝酒，少說話！”我瞪了一眼安騁，給他的嘴里塞上一塊面包。

凌康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小子！把我要說的話都搶先說了”。凌康轉向了巧馨，他的手緊握著她的。“巧馨，你聽到安騁的話了？這話也一直是我想對你說的！你知道你又瘦又弱又蒼白嗎？自從你遇上了那場車禍，就不停地消沉下去，你知道你使每個愛你的人都很痛苦嗎？你知道你必須從內心振作起來，你才會有救嗎？你知道要愛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是件多痛苦的事嗎？你知道——”他深深吸氣，終于強而有力的說了出來：“我有多愛你，甚至超乎我自己的生命嗎？”

巧馨的臉上泛起了感激與感動和那久已消失的生命力。她緊閉上眼睛，強忍著淚水，然后，她毅然的一甩頭，把手中的一杯紅酒，一仰而盡。她另一只手，被凌康緊握著，放下了酒杯，她把這只手去蓋在凌康握她的手上。仰著頭，她堅決的對桌上所有的人，鏗然有力的說：“今天是紀念日！以前的巧馨死了！多愁善感的巧馨死了！我答應你們每一個人，新的巧馨從今日起重生！凌康，嫣然，安騁，你們每一個都是我的見證！但是，你們要幫助我，做我的眼睛，讓我能看能走能獨立！明天，我去報名，我要去盲人學校。”她提高了聲音，更有力的說：“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糟蹋自己，因為他要為愛他的人活著！”

我覺得自己的眼眶不爭氣地在發熱。瞬間，我對那天晚上的事，才更深的體會出來。體會出安騁當時的感覺，體會出巧馨當時的心情。那一個“擁抱”是人與人間至真至情的表現啊！我暗中握緊了安騁的手，心內有百種柔情，像蠶絲一般，繞在安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