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 箏
那一年江染穿藍色的布裙,扎著長長的馬尾,小小的臉上還帶著高中女生特有的青澀,在大學形形色色的女孩子里,平凡而不起眼。
而全系的女孩都注意到了一個新生,周遠。他以超高的分數進校,據說高中時是學生會主席、籃球隊隊長,長相也搶眼,如此出色,理所當然地,他在迎接新生大會上,代表新生上臺講話。
江染坐在臨窗的座位,面前擺著一本詩集,看到“此情可待成追憶”的時候,她望著窗外開放的茉莉花,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忽然一陣掌聲響起,她一轉頭就看見穿著藍色襯衫的周遠正往臺上走去。她并沒看仔細他的臉,但忽然有一種感覺抓住了她,似乎他就是書里那個五陵白馬的少年。
從此她的日記里就多了一個影子,始終是沒有名字的。那名字在心里百轉千回,可是不想寫出來,她只是在日記的扉頁,用藍色水筆輕輕勾畫了一個身影輪廓。
江染報名參加了圖書館管理,她喜歡圖書館里那種氣氛。后來發現還有一個好處,周遠幾乎每天都要來看英語雜志。
有一天她離開座位去整理被放亂了的雜志,回來的時候看見他靠在她的桌子邊,若有所思。她有些慌亂地發現他的手上拿著一張紙,那是她喜歡用的淡綠邊框的信紙,上面寫了一些長長短短的句子。
“你怎么隨便動人家東西?”這竟然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沒有生氣,倒有些無奈,她曾經想過會是怎樣的開始,沒有想到是這樣一句絲毫不值得紀念的話。
他笑笑:“你喜歡詩?來幫校刊出點力怎么樣?你叫江染,是吧?”
她一怔,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雖然說是同班,可是大學和高中不一樣,根本沒有什么機會交流。
他再笑笑:“你應該感謝自己的父母,這名字真適合你。”
那晚走過種滿茉莉的校園小路,她放慢速度,在花香環繞的寧靜中,有莫名的感動慢慢浸在溫柔的月色里。
秋去冬來,轉眼就到了年末,系里為慶祝元旦,按慣例辦了舞會。
江染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樣,在宿舍里悉心打扮,穿上玫瑰色長裙,頭發披在肩頭,細心的室友幫她系上了一個小小的蝴蝶。
舞會上人像餃子一樣擠在一起,江染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周遠,他只是隨便地站在窗邊,就吸引了眾多的目光。在音樂里江染似乎被催眠了,慢慢地向他站的方向走去。沒幾步就見他被漂亮的文藝部長扯進了舞池,江染愣愣地看著他們在舞池里的完美配合。
“請你跳舞好嗎?美麗的小姐。”一個男生走到她面前,伸手做了個滑稽的邀請動作。她一看,是校刊的師兄。
他只是笑笑,把她拉進了舞池。
那是一支很舒緩的曲子,江染慢慢地跟著師兄在舞池轉來轉去,當周遠帶著文藝部長與他們相遇的時候,他似乎愣了一下。第二次相遇,周遠拍拍師兄的肩膀:“交換舞伴。”
她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帶進了另一雙手。他看著她:“你今天很漂亮。”
“謝謝。”她努力克制自己亂了的心跳,腳下也亂了,踩了他幾腳。“對不起我不會,我看我們還是……”
道歉的話還沒說完,他說:“我們還是出去走走吧。”
他們走到了那一條種滿茉莉的校園小路,舞會的音樂在他們的身后縹緲起來。她想起自己曾經數次在這里走過,期待與他的偶遇,心里就充斥著一種溫柔的酸楚。
他走上前把她拉進自己的懷抱:“我一直想仔細看清楚,寫出那些句子的女孩,有一雙怎樣的眼睛。”
他們靜靜地凝視對方,后來她總想起他那夜在月下的眼神,那般明亮。那或者是因為眼睛里有了愛情。
在有了她這個女朋友之后,他身邊依舊圍繞著很多女孩。她們不解地說,江染有什么好,安靜得就像不存在一樣。
而他那么活力四射,好似永遠有參加不完的活動,應付不完的邀約,她只能安靜地等著他,而且他很霸道,每次看見別的男生找她,他總會發脾氣。
一次有個死追她的男生把她叫到樓下,借著酒意把她拉住,熱情的話還沒說完,恰好走來的周遠就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她說你怎么能這樣呢,你和那些女孩一起的時候我不也沒說什么嗎。周遠掉頭就走,和她生了一個星期的氣。
“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師兄對著悶悶不樂的她安慰,“而且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
我也會吃醋的呀,只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干涉他,戀愛的人也應該有自由的。江染想著,苦笑了一下,并沒有說什么。愛得深的人總是落在下風,她決定去找他和好。
江染去男生樓等他,快到熄燈的時候他也沒有回來,她只好自己走回宿舍,卻在樓下看見他和一個女生站在門邊在說什么。那女孩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笑著跑進去了。女孩的聲音很甜。
江染慢慢地退到陰影里。他低著頭離開女生樓,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又回頭張望了一下。她咬住手里的書本,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
第二天,她生病了。中午去食堂打飯,空氣悶悶的,她端著飯盒想擠出人群,頭一暈手一軟,一份排骨就帶著湯汁扣在了一個男生身上。
江染急忙道歉,男生很兇:“你怎么搞的呀?沒長眼睛還是沒手啊!”
周圍都靜了下來,在食堂另一邊吃飯的周遠也看見了,他把袖子一卷,起身走近人群。
“對女生這樣沒風度,我真替你感到慚愧。”一張鈔票遞到那個要發狂的男生面前,渾身排骨味的男生看了看眼前這個并不高大卻神色凜然的人,接過鈔票走了。眾人都喝起彩來。周遠靜靜地看著那個男生小心地護著臉色蒼白的江染離開。他好像是計算機系的,叫林建,自己曾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周遠也看見江染離開食堂看見自己時那種混合著失望和悲傷的眼神。
她是因為我沒有能及時出現嗎?他望著天空潔白的云問自己,他并不知道那晚她看見了那一幕。其實他并不喜歡那個女孩子,只是向來不太會拒絕人。云朵安靜地飄過,看著世界上一個角落里有一對相愛的人因為年輕驕傲與誤會就這樣分開了,似乎連它也帶著一種落寞的憂傷。
后來江染開始和那個叫林建的男生一起上自習。學校的女生都松了口氣,這樣才對嘛,她就該和那樣普通的男生才配。
周遠先是和那個聲音很甜的女生在一起,后來換了拉拉隊的一個活潑女生,再后來……換得太多了,剛開始每次都有人在江染面前提起,她平靜地回答說,這個人和我沒有關系。后來大家也就麻木了。
只是很多時候,看著天空的云,江染心里就會有一種空空的悲傷。轉眼到了大三,她漸漸地覺得那種悲傷結冰了,凍得心麻木不堪,也就不是很痛。這時她聽說周遠要出國了。中午的時候她走過操場,他靠在籃球架上。看見她,他走了過來。
“你要出國了?”她說,陽光刺眼,她覺得自己有點眩暈。
他點點頭:“已經辦好退學了。”
沉默一刻,他說:“我們去街上走走吧。”
他們在街道上漫步。走過銀杏樹下的時候,他撿起一片葉子,摸出簽字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遞給她。
“誰站在你傘下的右邊?”
周遠看著她笑了笑:“我還記得,第一次和你說話的時候,你的信紙上就寫著這句詩。”
她眼眶濕潤,很想對他說什么,可是什么都說不出來。他微笑著摸摸她的頭發,眼睛里有種溫柔的傷感:“我走之后,你多保重。”
之后彼此沒有再聯系,文藝部長在畢業時候來找過她,說其實你真笨,周遠那么喜歡你,可惜你不信任他,應該說你是不信任自己。
后來她和林建分手了,再后來她來到遙遠的北方工作。經歷了歲月的打磨,她慢慢地比以前成熟也比以前漂亮,更重要的是比以前自信。
江染想著自己也25歲了,卻始終無法再深愛上誰,好像所有的愛都在一場花事里用盡了。身邊來來往往有不同的人經過,可是他們不是他。
銀杏葉慢慢從指間滑落,上面有他的字跡。下雨了,雨絲在窗外織出寂寞的聲音,那是來自她青蔥歲月的回響。
——我站在雨里,離你一步之遙,想知道有一天,誰站在你傘下的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