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還是自己

趙小燕

你頹然陷進沙發，珠串般的淚水滾滾而下。沒有了高雅完美的儀態，沒有了平日的鎮靜和智慧。你凄惶地一遍遍問我：“我該怎么辦？”像個失魂落魄的孤女。

我又怎知該怎么辦呢？好友！在我的印象中，從來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得住你。你有著嬌美的容顏，敏捷的思維，甚至女人極少具備的數學頭腦。你的聰慧才干使你能在這個商業時代自由馳騁。隨著客商對你的信任和依賴，你在公司的地位牢不可破，越升越高。你以功成利就的事實為女性爭了光。更為人羨嫉的是，你有著一個極愛你的丈夫。你的事業像神話而你的婚姻像童話。

可就是那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丈夫，不曾給過你丁點暗示便在你的震驚中平靜地提出分手。你猝不及防，手足無措但看得出那是個理智的抉擇。你恍如夢醒，原來你的才能和完美，竟不是丈夫所需要和所愛的。他要的是老婆而不是什么女強人。雖然他也弱不到哪里去，但他的光芒總不及你的輝煌耀眼。

你哽咽著，試圖想辯白什么，卻只能發出一片模糊的聲音。那眼淚鼻涕齊下，臉上脂粉混成一團的模樣令我難以相信那就是你。

我一直都認為你很輕松灑脫地活著，以為你那丈夫能容忍和同情你在事業上的艱辛，更能以你的成績為榮。實際上，男人們都一樣，他們并不需要妻子的超人成果，而只要一個嬌柔的，能襯出他們男人氣概的女人。女人比男人強，是種有違世俗的失調的不具美感的讓人很難接受的情形。因此，女人必須壓縮自己，把掛反了的畫框重新顛倒過來。

我不愿以旁觀者清的身份去替你分析因果，因為我無法教你如何去應付這場突變，我只能難過地在靜默中陪著你。

“真的，他真的有權利離開我，我沒想到自己原來是個那么不稱職的妻子。”后來，你笑著對我說，我卻被你對自己的評價驚得目瞪口呆。你似乎迷途知返，橫下了心，除了上班7小時外，一切公務決不在下班后做，你推掉那些能帶來效益的出差、應酬，希望把從前因不夠細心所欠下的家事一一補齊。

你把過去因無暇打理而蒙塵的窗簾桌布之類一古咚的清拆掉，重新設計，包括畫框、壁飾、餐桌上別致的插花；你買來一大疊菜譜,每頓安排不同的菜式，悉心地照顧丈夫的起居飲食，你真的是全身心地盡主婦之職。你陪丈夫去看戲散步，甚至計劃要生個孩子。你的梳妝打扮不再是為了維護自身在外的形象，而僅僅是要做丈夫的漂亮老婆。你暗暗希望丈夫會贊賞你的轉變。我想他是被感動了，因為他再沒有提起那句令你心碎的話。然而，在丈夫的臉上，你根本看不到發自內心的愉悅。漸漸地，你感到不知是自己在陪著丈夫還是丈夫在應酬自己。從丈夫過分的客氣和相敬如賓的冷漠中，你嗅到這么一種氣息：“別枉費心機了，沒有用的。”你寧愿他罵、他吵、他跳起來，只有肝膽相照、淋漓暢快才能證明愛情猶存。

但你還在盡力而為。那仿佛是一項艱難的建筑工程。你要重新修葺在風雨中飄搖欲墜的愛巢，為貧血的感情注入一縷生機。可家中時常響起的電話鈴聲總是不懂事地打斷你和丈夫的話頭。當你用不得罪對方的聲調輕柔地拒絕推辭什么時，會看到丈夫緊蹙的眉頭下飄過來含著看透了你的味道的不屑目光。你頑強地抵住外面精彩世界的誘惑和因不能盡快盡好地辦妥某件事情的負歉之感。可你的丈夫卻如同千年堅冰，一點融化的回應都沒有。你所渴望的春天不再轉綠，你的目光失卻了睿智的熱流和飛揚的神彩，變得憂郁而迷離。

這天，你綻開已經疲憊僵硬的笑容，對丈夫揚起兩張從別人手中搶來的陳百強演唱會入場券，因為他曾陶醉于陳百強凄迷的歌聲中，豈料他卻漠然地說他晚上有事，你只好極無趣地把票送給鄰居。丈夫走后，你無聊地坐在空敞的客廳，電視里粗俗的搞笑節目令你大倒胃口，你煩躁地開門出去。

都市的夜繽紛璀璨，密密麻麻的霓虹招牌幾乎遮蔽星空，令你窒悶與鉛壓。你一直都生活在忙碌之中，極少閑暇去體味憂悒和感喟，置身滾滾塵世，不禁生出寂寞與凄涼，你渴望創造一個溫暖的家的心情變得蕭索無味。

你想逃避什么又逃避不開似地在昏黃的路燈下徘徊。偶然轉身，卻發現街頭對角燈火通明處，丈夫正揚起頭旁若無人地開懷大笑，身邊有位女人正用崇拜敬慕的眼神貪婪地注視著他。

完了，一切都完了。沒有一般棄婦的歇斯底里，沒有發現丈夫另有所愛后的強烈醋意，你只應了頭頂鐵牌上賣飲料廣告的一句話：給你透心涼的感覺。真的完了，你徹底輸了，而輸在一個妻子們見了毫無戒心，男人們見了不會再回望一眼的平俗女人身上。他的品位怎么變得這么差勁？你納悶地望著喜形于色的丈夫。或許，你丈夫愛的是你，但所需的只是一個平凡的會仰著頭欣賞他的威風的女人。

我陪著你哭。這回，我的淚比你的流得還多。上天對你何其苛刻和不公！你并不貪心，既然不能同時擁有輝煌的事業成就和美滿幸福的家庭，那就退而求其一，這當中，已蘊含了多少難以言盡的付出與委屈求全。當你驚覺到曾忽視家庭時，與丈夫的感情已經面目全非；當你為著挽回丈夫而放棄事業時，卻既追不回丈夫，又已自動脫離了社會的成功圈子。

你張大圓圓的黑眼，彷徨，虛空，無助，又充滿疑問和不解。黑葡萄似的瞳仁散淡黯然。我忽然害怕起來，于是便提議上銀湖山頂，在那高處不勝寒的地方，或許會覺得人世的一切都不過是宇宙中的小微粒，棄不足惜。

你慘然一笑，搖了搖頭：“讓我靜靜地獨處一晚吧！”

夜漫漫，好友，你可挨得過那矛盾，那沖突，那取舍？你可想得清楚你所要的是什么？所得的是什么？你可悟得出男女兩性彼此相悅和相依存的真實因素是什么？哪些是該放棄的？哪些是該選擇的？也許，你現在的心靈只是鏖戰后的空白？

我知你不該受到這般的懲罰和煎熬，生活沒有道理要把你弄得這般狼狽，我知你天生的傲骨會令你說出“今生無悔”。太陽正如常地從東方升起，天亮了，好友，你的生活該從哪里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