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時起,故鄉在我的心中,就是兩種顏色:綠色,是故鄉遼遠的草原;白色,是故鄉純潔的雪。草原,早已被世人所熟知,而雪,卻因其過于普遍而總是被忽略。于是,我便常常向南方的朋友發出這樣一份邀請——冬季,到呼倫貝爾來看雪。
提起呼倫貝爾的雪,不能不說的,是它的變幻與多姿:有時,它行蹤詭譎地撲面而來,粗魯地撞在你身上,迷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有時,它又如俏麗的少女,在陽光的映襯下,頑皮地一閃,便又不知所蹤。偶然,它舞動著飄逸的身姿,輕柔地落在你的肩頭,仿佛情人溫婉的細語;間或,它又如斜倚欄桿的怨婦,在黃昏的天空中,劃出一道凄美的曲線,似在述說著離別的惆悵……不管怎樣,雪,總是上天寄給世人的一封信箋,無聲地昭示著季節的輪回……
初冬時節,總會是在一個平常的早晨,在一種異樣的寂靜中,雪,在風的陪伴下如約而至,一夜之間,便改變了大地的顏色:昔日姹紫嫣紅的原野,霓虹閃爍的城市,全部披上了潔白的盛裝,仿佛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迎接著冬季的來臨。每一條街道,被雪鋪灑得分外潔凈平整,讓人不忍心去踩踏;每一幢樓宇,也早已銀裝素裹,感覺就像童話中的城堡。往來其間的人們,仿佛也被這漫天的雪霧帶進了未來的歲月,變成了兩鬢斑白、須眉霜染的老翁老嫗;惟有那些可愛的孩子們,在雪中盡情玩耍,似乎只有他們,才能真正享受到雪所帶來的樂趣。夏季里蜿蜒秀美的伊敏河,此時,也猶如一條潔白的哈達,靜靜地纏繞在城市的項上。打開房門,沁人心脾的清冷空氣猛然沖進來,瞬間便穿透你身體的阻擋,在室內急切地彌散開來,似在撫摸久違的故土,人也仿佛置身云端;馳目遠望,一片耀眼的銀白,每一棵樹木,每一座建筑,都是那樣的晶瑩可愛。每一只小鳥,每一縷光線,都是那樣的歡快靈動,自然神奇,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你的眼前。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如果有幸,空氣中的濕度較大,號稱天下奇景的霧凇,便會悄然而至,把每一株植物,雕琢成瓊花玉樹,如夢如幻,讓你不禁會想起許多神話。微風起時,揚起一陣飛旋的白霰,在你身邊歡快地跳躍,當你要捕捉之時,它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的睫毛也會被一層薄霜粘結在一起,用手將它融化,兩滴水珠便會順著面頰緩緩而下,似是兩行清淚,用以表達對這風中仙子所帶來的萬千造化的謝意。
“遠山銀鶴聚,老樹玉龍斜。”寒日西斜之時,獨自一人來到郊外,一望無際的雪原,愈顯蒼勁的樟子松林,以及與天地一色的蒙古包,構成了一幅獨特的畫面。天地之間充盈著一種渾樸的質感。閉上眼睛,讓我們靜靜地去感覺、去冥想……凜冽的北風,似是金戈鐵馬,從耳邊呼嘯而過;斜倚山巒的夕陽,恍若戍卒晚炊的篝火,在眼前跳動搖曳。一片片白,平行戟立,像一列列死生未卜的勇士;一座座遠山,黛黑皎白,似一段段清癯古遠的冷夢。此時此景,—種亙古之情,便會不知不覺地漫上心頭,蕩漾起伏。多少古今事,恰如這漫天的飛雪,匆匆而來,停駐片刻,便又靜靜地融入歷史的長河,一任大江東去,惟有這腳下的大地,閱盡秦風漢雨,關山冷月,依舊無聲地印證著曾經的壯懷激烈、際會風云。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無私玉萬家。”月與雪的和弦,無疑是自然界中最為清新明麗的樂章。如在室內,不妨關掉臺燈,拉開窗簾,看月與雪的清輝靜靜地漫過窗欞,漾進室內,傾瀉一地夢幻般的銀白,猶如詩仙凝霜的鄉愁;若在室外,掬一捧雪在手,輕輕地吹去,看著這自然的精靈,繁星般地閃爍,瞬息,又飛花似的飄落,整個人,便恍如身在一個魔幻的世界里,隨時都有可能迎頭撞見行色匆匆的圣誕老人。舉頭望去,月亮,似乎也因雪的映襯,而更顯皎潔。望著望著,便不禁會想,月中是否真的會有如雪一樣的瓊樓玉閣呢?
興致所至,再踏著遍地碎銀信步走走,感受一下楚天蜀地所沒有的清爽與純凈,讓雪箭風刃為你雕琢出一身傲骨,去迎接又一個并不遙遠的春天。
細細算來,我這個平凡的草原人,與雪已經有了三十幾次的約會。每當有雪飄過,我總是喜歡伸開雙臂,仰望天空,讓這美妙的無根之花輕拂我的面龐,既而,融化在我的心間,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在接受上天的洗禮。此時,我總是會想,是雪的鐘愛讓草原如此美麗,還是草原的深情讓雪如此的眷戀?
雪之故鄉,我的故鄉,而我對你的眷戀,又是怎樣的深情!無論我在天涯海角,你如雪一樣的純情,無時無刻不在蕩滌著我心中的塵垢,讓我愈加堅定了對你的忠貞;無論我走出多遠,你雪一樣圣潔的雙手,都會將我招回你的身邊,消融在你溫暖的懷中!面對你,我已無言,惟有潸然膜拜。
人們常說,白色是永恒的顏色。我想,因為有了雪,白色,便是我對故鄉永恒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