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
莫小米
40出頭的年紀了,他才第一次來報社,這么主動這么完整地與人說起他爸。
他是他爸的第三個孩子,上有兄姐,下有弟妹。
他是他爸的第三任夫人的孩子。他爸70歲的生命中,一共結過8次婚,生下5個孩子,他們兄弟姐妹5個,全是同父異母所生。
他說他爸年輕時家境好,一表人才,惹女人喜歡是很正常的,沒想到到了中年、老年,吸引女人的魅力依舊不減。他爸的最后一次婚姻離他死亡不過三天。第一日舉行婚禮,第二日立遺囑,將房子給了新婚妻子,第三日就咽氣了。
這樣的人生,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少年時代,一定很可憐,很孤單,很痛苦,很受傷害?
他說,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并以此來同情我。但奇怪的是,我受的傷害并沒你們想像的多,也許,從懂事那天起我就明白父親不屬于我一個人吧。因此,對父愛我從來也沒有奢望,也就無所謂失望、痛苦了。
這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心態很平和。那么他此番來我這兒訴說家史,究竟需要解決什么問題呢?按記者的經驗,清官難斷家務事,尤其是這樣一個人員結構復雜的家庭,老頭子去世后,鬧出些紛爭是很正常的。
他的回答又一次令我吃驚。他說:我想說的是遺產。是啊,遺產糾紛是最讓人頭疼的,搞不好還要上法庭。哦,不不,你誤解了,房子算什么遺產?錢,也不算。要說老頭子留下的遺產,還真有———那就是我們兄弟姐妹5個啊,我們5個同命相連,從小就知道相互照應,像兄弟又像朋友,彼此可珍惜了。而且,在我們這樣的家庭長大的人,到了社會上也特別懂得與人好好相處。你說這份遺產,是不是特別地豐厚???
等一個人回家
武向春
有一首歌叫《此情可待》,我喜歡它的優雅和憂傷。也許它所蘊含的意義不是如我想像的那樣,也許是我的觸覺異常敏銳,但我討厭我的敏銳,它讓我脆弱、心高氣傲。
這些年來,我陸陸續續地在報上發表了一些隨筆。24歲那年,我把它們送給某出版社的社長看。雖是第一次謀面,但他對我說:“你的文章太空靈了,只怕你要獨自過一輩子,因為沒有人能夠走進你的內心世界?!?/p>
27歲那年,在酒桌上認識了一個人,他在朋友中頗有半仙之稱。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面,可他對我說:“你會獨身,你永遠不會和你心愛的人相守。在72歲那年,你會因憂郁和思念而死去?!贝嗽捯怀觯瑵M桌哄然大笑,誰也沒有當真,我也不會當真。那時,生活對我來說,是一次又一次的挑戰。
29歲那年,我發覺他們的看法也許是對的。比如說,在我22歲時,我曾愛上異鄉的一個男子,他雖然家境貧寒,但他相貌英俊。并且,他家親切熱鬧,吃飯的時候圍滿一個大圓桌。他弟弟有一只小狗,長得豬頭豬腦的,遇見生人會驚慌失措地亂跑,而且還不大看路,總是一頭撞在門上。我常取笑他弟弟人笨狗也笨。當時的我昏頭昏腦,甚至想辭去公職和他結婚。可那時大家都太年輕了,他稍有遲疑,我就馬上回到現實中來了。
22歲那年,也許是我最后一次可以成為顢頇而又甜蜜的小婦人的機會,可卻稍縱即逝。現在想來,我寧愿過那種一貧如洗的日子,頭腦簡單,快樂。我會有個孩子,我會每天上菜場,攥著一把汗津津的錢去買小菜。冬天的時候,我會曬好些臘肉和香腸,可以吃到來年春天。春天的時候,我摘下最鮮嫩的葉子,腌一壇壇的雪里蕻。
我現在才知道,為何在寒冷的冬夜,街上蕭瑟無人,當我偶爾走過城市的平民區時,看到那些簡樸的房子,木制的窗子,里面透出昏黃昏黃的燈光,為什么心里總會有澀澀的感覺。我猜想,這戶人家的丈夫是不是在露天里擺著夜宵攤,點著風燈,燈在風中搖晃,燈影也憧憧,熱氣從鍋里騰騰地冒出來,而他貧寒的妻子在燈下織著毛衣靜靜地等他歸家。
因為那是我的前生和今世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