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年輕人追星一樣,有企業家因崇拜毛澤東而成為毛迷,并把這種愛好發揚光大形成企業的特色文化,從功利的角度講,只要能使企業發展壯大,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當然,熱衷得過了頭,或者運用得不得法,有時也會出事的。
趙步長熱衷的不只是像章
“美國佬滾回老家去”——這樣一幅毛澤東手跡語錄海報,能使你賺來2000多美金,而1977年,印制這幅海報時的花費只是幾美分;一尊兩個農民跨坐在燃燒的火箭上的雕塑,賣3680美元……這樣的生意,在互聯網就能做,只是交易價格之高超出了人們想象。一位互聯網活動的組織者——索斯比的馬歇·馬利諾維斯科說:“毛的紀念物之所以有恒久的魅力,是因為這些物品產生于那個轟轟烈烈的年代。”
馬丁·費伯,一位香港投資商,他從1970年開始買毛澤東的紀念品,到現在擁有藏品包括34萬枚徽章,3000張海報,一打陶瓷制的不同種類毛的紀念物。一開始,他被認為是在買一些“毫無價值”的徽章,現在,在北京黑市,買一枚同樣的徽章,要花13美元。
民間收藏毛澤東像章的人不少,而建起博物館,且又是企業家,能稱上第一的,恐怕也就是趙步長了。他獨具匠心地用10萬枚像章,按照中共黨史的發展主線和重大歷史事件塑造了井岡山、遵義會議、中華世紀壇、文革文物、陜西騰飛和步長文化等8個主題展室,而被上海吉尼斯大全評為“毛澤東像章收藏天下第一人”。
如只限于收藏,就算在辦公樓搞個展室,也不過是參觀的人多些而已,還脫不開個人愛好的范疇。令人感興趣的是,他對毛澤東的迷戀,雜糅成了企業文化,并支撐著企業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向上攀登著,這就值得深究了。
同樣的“毛迷”不同的命運
迷戀毛澤東的企業家不在少數,而知名度高的除了趙步長,恐怕就要數史玉柱、吳炳新、姜偉了。這三個人有著太多的共同點,比如,都是曾攪得國內保健品市場風生水起的領軍人物;都對毛澤東軍事思想崇拜得五體投地,并直接移植到產品的市場營銷上;史玉柱、吳炳新還都在企業管理內部架構上,采用了軍事化設置。
這三個人都是上個世紀90年代企業界的風云人物,其中,史玉柱還是那個年代青年人崇拜的偶像。1992年,對京、滬、穗等十大城市萬名青年的一次問卷調查結果顯示,青年人最崇拜的人,比爾·蓋茨之下就是史玉柱;十年后,比爾·蓋茨風光依舊,而史玉柱坐在央視《對話》欄目的錄制大廳,回首那不堪的失敗經歷時,很多二十歲出頭的小青年,能得叫出這個臉上帶有滄桑印記的老青年的名字的,已是不多了。
我最初的一個判斷是,他們都成長于毛澤東時代,在世界觀形成時,接受的都是毛澤東時代特有的東西,骨子里透著一股英雄情結,總想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新中國成立后,就無仗可打了,好在還可以在“第二戰場”上揮灑一番,不是說“商場如戰場”么。用兵如神的毛澤東的軍事思想確實管用,三次反圍剿、長征、八年抗戰、四年解放戰爭的勝利無不說明了這一點。在現代管理經驗、資源不足的情況下,毛澤東成為企業經營者的教官,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然而,我的推斷是錯誤的。史玉柱是深圳大學軟科學管理的研究生;三株的董事長吳炳新的兒子吳思偉對有著現代企業家教父之稱的彼得·德魯克尤其欣賞,特地請南京大學日本企業管理研究所設計,并委托北京大學美國企業管理研究所進行修改形成了三株的管理模式。由此可見,現代管理資源并不短缺,用不用得好,則與企業“舵手”的個人偏好大有關系。
胳膊擰不過大腿,兒子拗不過老子,所以,在三株就有了結合老子與兒子兩人所堅持的管理風格。1996年,三株根據不同品種、品牌,設立了四個中心,兩個獨立的事業部,同時,又成立以吳炳新為總指揮的市場前線總指揮委員會。按吳炳新的話來說,市場前線委員會相當于國家軍委,各省機構變成市場前沿指揮部后相當于前敵委。為適應體制調整,吳炳新還設立“政治工作部”,各省設政治委員,子公司派黨代表,主要在部隊營級以上轉業干部中聘請。作用是協調六大部門的市場。
無獨有偶,史玉柱對在企業內設置軍事機構也情有獨鐘。在突圍單一電腦行業,進行二次創業時,他對企業管理層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1995年2月10日,春節后上班的第一天,史玉柱下總動員令:發動促銷電腦、保健品、藥品的“三大戰役”。史玉柱親自掛帥,成立三大戰役總指揮部;下設華東、華北、華中、華南、東北、西南、西北和海外八個方面軍,其中30多家獨立分公司改編為軍、師。各級總經理都改為“方面軍司令員”或“軍長”、“師長”。史玉柱稱,“三大戰役”將投資數億元,直接和間接參加的人數有幾十萬,戰役將采取集團軍作戰的方式,目的要達到每月的利潤以億為單位,組建1萬人的營銷隊伍,長遠目的則是用戰役錘煉出一批干部隊伍,使年輕人在兩三個月內成長為軍長、師長,能領導幾萬人打仗。
企業建制軍事化,營銷目標也充滿戰爭的“硝煙”味。三株1996年的目標是向“68100”高地沖鋒,即1996年銷售額保60億,爭80億,向100億沖刺。為此,發動夏季、秋季、冬季三大戰役,最終實現了一個中線目標——年銷售額80億,這成了迄今為止,中國保健品行業無人能跨越的標桿。
姜偉的飛龍,雖然沒有在企業內部克隆軍事建制,但其市場攻掠的戰法卻透著毛澤東的軍事思想,后來,成了保健品企業在做市場推廣時紛紛仿效的榜樣。1991年,投放延生護寶液的廣告時,連續數日,在某一城市的報紙上出現整版套紅的大廣告,同時,電視、廣播廣告跟進,高密集度地刺激著受眾的視覺、聽覺神經,姜偉將其稱之為“在局部戰爭中,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后來這也就成了國內保健品做市場時的不二法門),投入68萬元廣告,半月“解放”了長春;再拿20萬,一舉占領了東北。隨后,又成功地進行了“平津、淮海”兩大戰役。進入上海市場,采用圍而不攻的戰術,周邊的城市南京、杭州、蘇州等已先期“占領”了,但在上海只打廣告不發貨,吊足上海人的胃口后,才正式挺進的。
曾經成功地運用了毛澤東的“農村包圍城市”戰略而創造出三株帝國神話的的吳柄新,以腦黃金而在普通百姓中揚名的史玉柱,回首來路,總結教訓時,說了這樣令人發省的話:市場管理體制出現了嚴重的不適應,集權與分權的關系沒有處理好(摘自吳柄新自述“15大失誤”,見《大敗局》);決策機制難以適應企業的發展,個人占了90%的股份,其他幾位老總沒有股份,也不能干預我的決策。缺乏一種集體決策機制,特別是干預一個人的錯誤決策乏力,那么企業的運行就相當危險。(摘自史玉柱:我的四大失誤,同上。)
民營企業家,所有家底都是自己的,當然也就成了這個企業的主宰。大權在握的感覺確實爽,但風險是一旦決策失誤,再想咸魚翻身,就難了。
墻里開花墻外香?
2000年5月5日夜晚,位于紐約市以北60多公里的克勞頓村(舉世聞名的GE管理發展學院所在地)迎來了一批神秘客人,這支23人的隊伍中,竟包含了39家中央直屬大型國企中的十幾家企業的老總,是中國在世界經濟競技場上名副其實的 “國家隊隊員”,他們將在這里集中度過兩周時間,目的只有一個:學習,向世界一流的企業GE(通用電氣)學習管理之道。美國人也是頗懂待客之道的,講師陣容也是豪華級的,韋爾奇親自登臺傳道,按他的年薪計算,一天的時間價值就是26萬多美元。
中國遠洋集團總裁魏家福與對韋爾奇的一段對話格外有意味。
魏說:韋爾奇先生,我通過幾天的研究,發現你的很多經驗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但是其中你講的群策群力,其實就是我們中國50年代國有企業創造的成功經驗,那就是‘鞍鋼憲法’:兩參一改三結合(干部參加勞動,工人參加管理;干部、技術員、工人三結合)。第一,它動員從管理者到每一員工,自己起來發現本單位存在的問題;第二,尋找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和途徑;第三,把這個辦法和途徑貫徹到底,解決問題。
韋爾奇聽后哈哈大笑。
那么,對于這些已被別人學走的東西,國內企業真的就無人識香?顯然不是。在河北,就有一個叫王長林的。
1992年,邢臺市玻璃廠處在虧損嚴重,瀕臨倒閉的邊緣。“討債人成群結隊,資金嚴重短缺,工藝落后,管理基礎差,產品無商標,質量無標準,資金無計劃,用料無計量,職工生活無保障,士氣低落。”晶牛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王長林,去年5月份在北大講演時這樣描述10年前他接手的廠。10年后,晶牛成為一個“跨行業、跨所有制、跨地區、跨國界”的集團公司,產品不僅遍銷全國,且遠銷歐、亞、美、非等洲50多個國家和地區。晶牛的當家產品是壓延微晶板材,這項技術填補了國家四項空白,居世界領先水平。晶牛集團成為邢臺市 “利稅首戶”的歷史已長達6年,不僅進入全國工業企業綜合效益500強,2002年還榮登世界同行業500強中國入選企業的第一名。
用王常林的話說,在世界上居于領先水平的壓延微晶玻璃,其研制過程就充分體現了毛澤東在1960年所確立的“兩參一改三結合”的精神。參與技術開發研制的人,幾天幾夜連軸轉,十幾天十幾夜不回家,白天干的是攻關事,晚上做的是攻關夢。這種為國家為民族勇于犧牲、勇于奉獻的精神,如果沒有毛澤東思想做支撐,只用市場經濟的物質激勵肯定是不行的。在攻關過程中,工人們在一線連續奮戰,二線的干部們,就買方便面、火腿腸、西瓜送去慰勞,干群關系非常融洽。微晶的五個專利中,有兩個專利是由有實踐經驗的技術工人參與搞出來的,這說明工人不只是生產線上的操作者,他們在技術創新上也是大有可為的。
在山東青州卷煙廠廠長蔚嚴春的辦公室里,各種各樣有關毛澤東的書籍擺滿了書架。他說,從16歲進廠到如今成為管理者,他始終都是在毛澤東的思想中汲取營養的,是毛澤東的思想教會了他怎樣做人,也教會了他怎樣管理人,管理企業。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管理學教授羅伯特·托馬斯明確指出,“毛主義”是“全面質量”和“團隊合作”理論的精髓,即充分發揚“經濟民主”——兩參一改三結合——恰是增進企業效率的關鍵之一。遺憾的是,到了新世紀,中國的企業家居然要遠渡重洋,到美國的GE去學了。
健忘是國民的秉性。好處是可以很快從苦痛中恢復過來,壞處是自家的好東西,常常不記得,要別人傳授過了,才恍然大悟地說:這不就是……馬克思說的,要揚棄,不要倒洗澡水時,連嬰兒給一塊倒了。
就像年輕人追星一樣,有企業家因崇拜毛澤東而成為毛迷,并把這種愛好發揚光大形成企業的特色文化,從功利的角度講,只要能使企業發展壯大,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就像我們不必拘泥于貓的顏色,只從能不能抓住老鼠這一終極目標來進行考評一樣。但是,熱衷得過了頭,或硬是要一舉一動都秀出毛的風采來,自己過癮倒也不錯,只是要警惕——別拿企業的生命當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