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同伊拉克之間的實質性關系建立得比較晚。1921年,經受了奧斯曼帝國400年統治的伊拉克在英國的安排下獲得獨立,此時的美國尚完全被英國和法國排除在中東事務之外。原因很簡單:美國國會否決了包括瓜分原奧斯曼領地在內的《凡爾賽和約》草案,從而放棄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便將勢力范圍擴展到中東地區的機會。
此后,美國一直試圖在中東地區樹立“支持民族自決”、“反對殖民主義”的形象,得到了眾多阿拉伯人的好感。伊拉克費薩爾王室和歷屆伊拉克政府領導人都希望美國在中東事務中多發揮一些作用,以便削弱或擺脫英國人的控制。1941年4月,德國曾在伊拉克策劃了一場親納粹政變,正是美國使館掩護了伊拉克王室,使之成功逃往國外,避免了納粹分子的追殺。
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的軍事和經濟援助終于贏得了東山再起的伊拉克王室的信任,賽義德首相親赴華盛頓,表達了伊拉克政府希望同美國建立密切關系的愿望。戰后,美國加緊了向伊拉克的滲透,并在1954年同伊拉克簽訂了軍事援助協定,為伊拉克提供武器和軍事顧問。當英國勢力在中東徹底衰退后,伊拉克成了美國在中東建立的親西方的軍事聯盟《巴格達條約組織》的中堅力量。
無奈好景不長。1958年7月14日,伊拉克精銳步兵旅旅長卡西姆將軍效法俄國十月革命,趁奉命調防約旦之機,發動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政變,將年僅23歲的費薩爾二世及所有王室成員斬殺殆盡,同西方合作了20多年的老首相賽義德也在逃跑途中被擒獲,當場處決。卡西姆政權迅即得到了社會主義國家和埃及等阿拉伯民族主義政權的承認,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戰略布局在一夜之間被卡西姆的革命所摧毀,美國和伊拉克從此結下難解之仇。
但卡西姆的外交并不是絕對地“一邊倒”,他同時還向西方發出了友好表示,如采取了保護在伊拉克的西方公民人身安全和經濟利益的一些措施。正是由于這一點,卡西姆剛上臺便遭到了主張“統一、自由和社會主義”的阿拉伯復興社會黨的非議。一年之后的1959年,卡西姆便遭到暗殺,但幸免于難。而執行這次暗殺的,正是日后在中東地區“叱咤風云”20多年的薩達姆·侯賽因。
卡西姆革命之后的伊拉克陷入了10年混亂,政變與反政變層出不窮,各派勢力盡管你死我活地爭斗,但反美的旗幟卻個個高舉。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之后,伊拉克斷絕了同美國的外交關系。
1968年7月薩達姆政變上臺后,雖于1979年7月才正式當上總統,但在薩達姆實際控制的伊拉克,早已表現出了強烈的反美反以立場。1973年10月,埃及和敘利亞向以色列發動全面反攻,并非“前線國家”的伊拉克竟然派出2萬精兵和擁有300輛坦克的主力裝甲師,協同敘利亞軍隊向戈蘭高地發起勇猛沖擊,并向埃及前線派去了73架戰機,參加對西奈半島以軍防線的攻擊。盡管伊拉克裝甲師被以軍擊潰,戈蘭高地留下了80輛伊拉克坦克殘骸,但伊拉克在阿拉伯世界的“大英雄”形象已經確立。
與此同時,薩達姆力主收回了西方石油公司在伊拉克的全部股份,美國石油公司受到的損失最大。隨著1973年戰爭的收尾,伊拉克完成了石油工業國有化進程,美伊關系只剩下了數額不大的雙邊貿易。
70年代末期,雙邊關系有所緩和,美國公司開始在伊拉克承建一些基礎建設項目,例如改造港口、鋪設石油管道等。到1980年兩伊戰爭爆發時,美國已成了伊拉克第三大貿易伙伴,對伊拉克出口額已超過了4億美元。
顯而易見,在冷戰棋局中,為了避免蘇聯陣營的壯大,美國不可能完全拋棄伊拉克。
在伊朗,霍梅尼領導的“伊斯蘭革命”公開喊出了“輸出伊斯蘭革命”的口號,并且定下了“不要西方,也不要東方,只要伊斯蘭”的理論。霍梅尼將伊朗同全世界對立起來,不僅美國對伊朗宗教革命感到惱火,伊朗的所有周邊國家都感到了威脅。
薩達姆乘此良機,發動了對伊朗的全面進攻,試圖徹底打跨伊朗,廢除伊拉克在1975年被迫同伊朗簽訂的《阿爾及爾條約》,收回400平方公里“被占領土”和兩國的界河——阿拉伯河的航道主權。
對于伊拉克同伊朗的戰爭,美國是又喜又憂。喜的是終于有一個打手為美國出氣了,憂的是一旦伊朗解體,蘇聯勢必乘虛而入。此時的美國最愿意看到伊朗和伊拉克在這場戰爭中兩敗俱傷,同時癱瘓。因此,美國宣布在兩伊戰爭中“嚴守中立”。
誰都沒有料到兩伊戰爭竟然打了8年。在伊朗交還了美國使館人質并反攻至伊拉克境內之后,美國不再顧忌伊朗的反應,開始暗中扶助伊拉克,默許所有國家向伊拉克提供武器,并順應海灣國家的要求,支持建立海灣國家合作防御體系,以便同伊朗長期抗衡。
薩達姆心里明白——美國需要他。
兩伊戰爭很快進入膠著狀態。倒是里根總統坐不住了,美國決不允許伊拉克這個直接同伊斯蘭激進勢力對抗的堡壘被攻破。1983年12月,拉姆斯菲爾德作為總統的特使前往巴格達,與薩達姆進行了長時間秘密談判,表示美國希望立即恢復與伊拉克的外交關系。對于薩達姆開始用化學武器對付伊朗敢死隊一事,美國則采取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
為了合法地向伊拉克提供各類援助,里根政府不顧國會的反對,將伊拉克從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名單上刪除。距拉姆斯費爾德的伊拉克之行不到一個月,美國和伊拉克便在1984年1月正式恢復了外交關系。
此后,美伊關系得到了畸形發展。美國不僅同伊拉克分享范圍廣泛的情報,還通過第三國向伊拉克提供集束炸彈。據說,里根政府和老布什政府都曾授權向伊拉克出售大量軍民兩用裝備,甚至向伊拉克提供了獲取生化物武器的便利,其中包括有毒的化學物質和致命的病毒樣本。
正是在美國等國家的幫助下,霍梅尼終于打不下去了,于1988年7月17日宣布接受聯合國安理會一年前通過的兩伊停火決議。
那時的美國,確實希望薩達姆能夠成為一個同美國實行合作的、擔負起抵御伊朗“伊斯蘭革命”輸出重任、并同所有阿拉伯國家保持正常關系的阿拉伯強權人物。但是,當伊朗被打軟了之后,薩達姆的角色就變了,從美國需要的“堡壘”一下子變成了美國憎恨的“戰車”。
1990年8月2日,薩達姆的鋼鐵洪流涌入了科威特,美國同伊拉克的關系徹底轉變。薩達姆的莽撞舉動使他一下子取代伊朗成了美國的頭號敵人。
這一次,薩達姆面臨的是全世界的譴責,26個國家報名參加了準備解放科威特的多國部隊。在一連串譴責、要求、封鎖、制裁的決議如同廢紙一樣被薩達姆棄置不顧之后,聯合國安理會于1990年11月29日通過了著名的第678號決議。根據這項決議,伊拉克必須在1991年1月15日之前撤出科威特,否則安理會將授權國際部隊“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維護和執行安理會決議,恢復海灣地區的和平與安全”。
薩達姆沒有服從安理會的最后通牒。1991年1月17日,多國部隊開始了為期38天的猛烈轟炸。薩達姆非但沒有屈服,反而在遭到空襲后的第二天便開始向以色列發動導彈襲擊,試圖引起以色列反擊,從而將戰爭性質轉變為穆斯林同猶太人和基督徒的戰爭,徹底瓦解多國部隊。
以色列沒有反擊,多國部隊也沒有瓦解。2月24日,美國、英國、法國和8個阿拉伯國家組成的11國聯合地面部隊向伊拉克占領的科威特發起了勢不可擋的全面進攻。僅僅一天,8萬伊拉克官兵就放下了武器。兩天后,科威特獲得解放,驕橫不可一世的薩達姆宣布“科威特不再是伊拉克的一部分”。
此時的美國完全有能力率領多國部隊拿下巴格達,推翻薩達姆政權。但阿拉伯國家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美國也認為一個被打服了的、軟弱的、但卻能控制國內局面的伊拉克更利于海灣地區的穩定。
正因為如此,美國沒有接應伊拉克南部什葉派穆斯林和北部庫爾德人的反叛,薩達姆政權得以留存。
接下來,聯合國對伊拉克實施了長達12年的經濟制裁,以及伊拉克北部(庫爾德地區)和南部(什葉派穆斯林地區)禁飛區的設立。
這些在聯合國框架內采取的措施始終未能動搖薩達姆的統治。為了積聚推翻薩達姆統治的力量,美國中央情報局自1992年起便開始資助由100來個伊拉克反薩達姆團體組織起來的“伊拉克國民大會”,協助其在伊拉克北部建立了基地,試圖發動起義,最終奪取政權。
但薩達姆的密探早已滲透到“陰謀集團”之中,成功地平息了1995年“女婿幫”的反叛并處決了40余名“家族叛徒”,之后,薩達姆于1996年8月及時出兵,不僅踏平了反對派巢穴,而且鏟除了美國中央情報局在伊拉克北部的據點。處心積慮試圖顛覆薩達姆政權的伊拉克反對勢力和美國中央情報局終于發現,在薩達姆的嚴密控制下,政變成功的希望幾乎為零。
1998年底,聯合國核查小組同伊拉克政府的沖突終于變得不可調和,伊拉克拒不合作的理由始終是“核查小組里美國人太多,美國間諜太多”。12月16日,聯合國特委會被迫下令核查人員撤離伊拉克。次日起,美英空軍接連4天對伊拉克實施了名為“沙漠之狐”的大規模轟炸。
轟炸結束之后,薩達姆拒絕聯合國核查人員返回伊拉克,核查工作從此中斷了將近4年。在這4年里,美國政府從來沒有打消推翻薩達姆的念頭,無論是民主黨的克林頓還是共和黨的布什。所以,剛剛過去的和正在進行的發生在美國和伊拉克間的這一切,并不是“9·11”事件的直接后果和阿富汗“反恐”戰爭的延續,而是被“反恐”戰爭貽誤了的推翻薩達姆之戰。而美國的目標將會始終對準海灣石油供應的穩定和伊拉克民主政權的建立與延續。
(摘自《外灘畫報》 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