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yuǎn)在旅途

朱雪生

知道于利祥這個名字純屬偶然。那是在朋友家書桌的臺板下，在為數(shù)眾多的名片排列中，一張設(shè)計得很別致的名片吸引了我的眼球，名片正中很簡潔地寫著“旅行者于利祥”幾個字，下面是“我與你，未相識，天各一方；今相逢，便是朋友”。寥寥數(shù)語，已經(jīng)在我的眼前勾勒出一個豪爽仗義似乎又灑脫不羈的形象。

真正結(jié)識于利祥，是在他完成了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之后回到家鄉(xiāng)，征塵未洗勞頓未消的時候。通過朋友的引薦，我以一種十分虔誠的心態(tài)走進他的家。我仔細(xì)打量著眼前這位溫和樸實而又不失精明睿智的中年漢子，努力在倒錯的時空里想象著茫茫死亡之海中一個執(zhí)著前行、步履堅實的孤獨身影。

于利祥祖籍江蘇省濱海縣，由于受家庭的熏陶，小時候就喜歡閱讀古今中外名人的詩詞和游記，尤其是名人詩文中描繪祖國壯麗山河和“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豪情壯志，常常使他浮想萬千。為了實現(xiàn)走遍神州的理想，從上高中起，他就開始大量研究古今中外的名人游記、典故、傳記、民俗風(fēng)情，為日后的旅行打下了基礎(chǔ)。

在日記中，于利祥這樣寫道：其實，旅行是一種生命感悟，一個人的旅行情結(jié)固然與閱歷、學(xué)養(yǎng)、環(huán)境、性格等因素有關(guān)，但精神內(nèi)核應(yīng)是超拔的生活觀念和高尚的人生價值。旅行途中的艱辛與困頓，甚至生存與死亡的交織沖擊，對于一個剛剛從世俗紛爭中退卻下來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心靈的凈化。就為了這個，我也要一直走下去。

30年過去了，這種精神內(nèi)核提供給了他無窮無盡的動力，并且最終成就了他走遍神州，蕩滌胸懷的宏圖壯志。他已記不清自己到底走過多少地方，從巴顏喀拉山腹地和各拉丹東的黃河長江源頭到烏蘇里江中俄邊界；從玉龍雪山腳下的香格里拉到東海波濤中的桃花島；從我國漢代第一條邊防線居延古塞到紅其拉甫哨口；從我國的西極西姆哈拉到東極烏蘇鎮(zhèn)，從南極三亞到北極漠河……都留下他堅實的腳印。

在于利祥的眼睛里，山水都是有靈性的，它們厚重大氣而又內(nèi)斂深刻的人文品格深深吸引了這位天涯游子，于是，他的目光和腳步就常常駐留在山水的歷史文化層面上。

除了普通人常去的名勝古跡外，于利祥的旅行更多的是到那些人跡罕至、鮮為人知的地方。他走過了“古絲綢之路”和“唐僧取經(jīng)”、“法顯西行”路線的國內(nèi)段；尋訪了“魏、蜀、吳”三國時代的戰(zhàn)爭路線及古遺跡；探尋了“漢代西北陲居延塞防”的分布和遺址；考察了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第二、第四方面軍的長征路線和西路軍喋血西征的路線和遺跡；游歷了“金牛”、“陰平”、“青溪”、“茶馬”、“唐蕃”、“車師”、“蔥嶺”等古驛道；沿著李白、杜甫、王維、岑參、柳宗元、徐霞客的旅行路線進行探訪尋蹤；朝拜過全國90%以上的藏傳佛教寺院；深入到怒江、金沙江、雅魯藏布江大峽谷考察探險；走遍了新疆85個縣和青藏高原的山山水水；拜訪過班禪故居、成吉思汗故鄉(xiāng)以及許多帝王陵、名人冢……

站在歷史的遺跡前，于利祥常常被一種沉重的氣壓裹卷全身，那是厚重深邃而又負(fù)載了太多悲壯、屈辱和遺憾的中華歷史給予他的。山還是那樣的山，水還是那樣的水，可是蔓蔓荒草中作別千年的不滅靈魂卻仿佛要與他進行一番精神上的交流與對話。

在甘肅省嘉峪關(guān)市金沙灘，他尋訪到了漢代名將李陵的遺碑，李陵曾以其特殊的經(jīng)歷成為歷史上頗具爭議的人物。有人以李陵投降匈奴而不齒于他，也有人認(rèn)為他敢以“步卒五千人橫行匈奴”，并非怕死。在同當(dāng)?shù)厝说呐收勚校诶楦械搅怂麄儗盍甑纳钌钔椋鴮h武帝的嫉賢忌能、殘忍專橫和對忠良的殺戳行為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義憤。“將軍百戰(zhàn)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在滿朝權(quán)貴指鹿為馬甚至落井下石的時候，也許只有為了替李陵仗義執(zhí)言導(dǎo)致受到宮刑的司馬遷的這番言論才是歷史對李陵的公正評價。

從李白童年成長的地方四川江油青蓮場出發(fā)，沿著李白出川后壯游的路線，一直到李白晚年客死他鄉(xiāng)的歸葬地安徽當(dāng)涂，于利祥對李白一生的足跡進行了全程尋訪。

站在一代詩仙的陵墓前，細(xì)細(xì)咀嚼宏傳千年的名篇佳句，于利祥似乎找到了一位經(jīng)歷相似，志趣相同的遠(yuǎn)年知己。輕嘆一口氣，默默地鞠上一躬，他帶著一種復(fù)雜的感觸重又踏上了新的征程。

此外，于利祥還尋訪了新疆古西域的車師、高昌、樓蘭、于闐、精絕、危須、侖頭等王國的遺跡和許許多多的古城遺址；探訪了樊梨花征戰(zhàn)的古戰(zhàn)場新疆巴里坤和青海的十一世班禪故居，以及西藏、新疆、廣西、云南、貴州、甘肅、青海、內(nèi)蒙、黑龍江、吉林等地古代少數(shù)民族的起源、演變和其圖騰崇拜的秘涵。

對中國工農(nóng)紅軍西路軍喋血西征路線、遺址和紀(jì)念物的尋蹤之旅是最富現(xiàn)代色彩的，從甘肅靖遠(yuǎn)到青海的祁連直至新疆哈密的星星峽，于利祥用了整整46天時間走完了全程。一部血淚書寫的悲壯歷史再次展現(xiàn)在他的眼前。對歷史文化的多情和滄桑感常常使于利祥在山水歷史間跋涉的時候有了越來越多真切的感悟，這種感悟又滲入了他的筆墨之中。在探訪完成吉思汗故鄉(xiāng)后，于利祥寫道：“大汗故園歲月深，界河流淌帝王魂。彎弓天降山河震，鐵馬橫摧血染塵。”在考察完黃河源頭，深夜宿營于胡耀邦同志和十一世班禪共同題詞的牛頭碑下，面對東流的黃河水和黃河中下游斷流的現(xiàn)實，心中涌起一種深深的憂患意識：“星宿海邊風(fēng)漸緊，牛頭夜偎月光明。高原靜聽斷流嘆，萬里長河淚撫琴。”詩句伴著慨嘆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30年來，他把旅行中的所見所聞和所感都化成了筆下的文字，陸續(xù)寫下了30多本旅行日記，十多萬字的詩詞、散文，拍攝了4萬多張旅行資料圖片。這些都成為于利祥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在不斷挑戰(zhàn)自身體能和意志極限的過程中，探尋生命存在的終極意義。多少次柳暗花明，多少次死里逃生，都讓他在更加珍視生命的同時深刻領(lǐng)悟了人生的真諦，人格和品位向著更高層次升華。

于利祥的旅行很多時候都包含著探險成分。有些艱難險阻是令人難以想象的，然而，他從來沒有退縮和后悔過，反而是這種艱險刺激了他向更加艱險的境地進行探尋的欲望。

有一次，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為了拍攝汗密瀑布和“老虎嘴”下古棧道遺址，他差點掉進后面的懸崖。在西藏的珠峰大本營，他在沒有任何救援設(shè)備的情況下，竟然又向前挺進了近800米的高度，最后令登山隊員和大本營的救援隊員都感到不可思議。在獨自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路途中，多少次迷失方向，多少次深陷沙窩，多少次饑渴到了死亡的邊緣，這些都曾令一些身著現(xiàn)代化“鎧甲”，手持衛(wèi)星電話、衛(wèi)星定位儀，并有許多后援力量呵護的所謂探險家們汗顏不已。在巴丹吉林沙漠戈壁中，他在探尋中國古代第一次正式部署的邊防線“漢代西北邊陲居延塞防”的走向和遺跡時，沿著沙漠中的一處處烽燧遺址來到第一座古城“肩水都尉府”遺址（俗稱“大灣城”）時，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情況與史籍和有關(guān)資料上記載的有所不同，他看到這里比歷史記載的多出一座古城。在考察了身邊的“肩水都尉府”古城遺址后，便決定立即到河對面去考察另一座未見記載的古城堡。如果要從南邊雙城鄉(xiāng)繞河抵達需要多走30多公里的路程，于是他決定涉水過河。剛下河中涉了一段并沒有什么異常，可是要到中間時，發(fā)現(xiàn)河底的沙土在腳下不停的涌動，轉(zhuǎn)眼間，他的雙腿被吸進河沙中，而且越陷越深，幸虧他多年旅行中積累了一定的自救經(jīng)驗，立即屏住氣俯伏水底，慢慢地將雙腿從河沙中拔起，然后在水中翻滾著爬上對岸。后來才得知這就是古弱水河中有名的“魔鬼沙”，一種能吞沒人的“吸沙子”。當(dāng)時那種險情，現(xiàn)在想起來還很后怕。在考察完古弱水河西岸那座不知名的古城后，第二天，在行至額濟納旗境內(nèi)時，他來到了沙漠中的一座古烽燧遺址旁，當(dāng)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幾十公里的沙漠旅行已使他筋疲力盡，而這里近百公里方圓沒有人煙，他只得取出背包中的羽絨服和塑料布，倚靠在烽燧旁宿營過夜。沙漠中的夜晚，風(fēng)聲、古弱水河的流水聲都異常的恐怖，不時還夾雜野獸的嚎叫。他不斷地摁亮手電為自己壯膽，大約深夜1點鐘，他敏銳地感到，有幾只不知是什么野獸從身邊穿過。起初，他驚恐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后來干脆站起來，對著四周一片黑沉沉、陰森森的茫茫戈壁大聲呼喊，可以說是徹夜未眠。第二天天剛亮，就又踏上新的旅程。像這樣的經(jīng)歷，對于利祥來說，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也正因為如此，許多人對于利祥這種近乎苦行僧式的“苦怪”行為感到不可理解，而他卻是苦中取樂。

許多年過去了，無論世上發(fā)生何種變故，于利祥始終不能忘記那些時光，也無法舍棄生命中最本質(zhì)，最有價值的東西，這些東西究竟是什么？

“自幼愛山水，雄懷鑄旅程。昆侖肩上立，江海硯中存。邊塞賞明月，草原風(fēng)洗塵。遠(yuǎn)游天地悟，漂泊壯人生。”

這應(yīng)當(dāng)是對于利祥30年旅行生涯和心路歷程的真實寫照。對于一個有著濃濃漂泊情結(jié)的人來說，他的腳步是永遠(yuǎn)也不會停下來的，因為他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更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尋找和回歸屬于自己一隅的精神家園成了他一生的命題。這就注定他的人生永遠(yuǎn)是在旅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