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小鵬

人類自從心中初孕向往文明的萌芽,似乎從來不甘心向命運屈服。掀開厚重的人類文明史冊,我們可以從古舊發黃的字里行間尋覓出當初曾輝煌而跳躍的一幕:就是天水這一抔黃土,曾掩埋忠骨,曾包藏苦澀,曾隱匿財寶,曾遺落秘史。當我們觸摸到一段歷史的殘骸,祖先們隔世的余溫便會溫暖我們的手指,自豪和光榮便會從心中升騰。
黃河中下游地區為中國農業文化的搖籃,屬黃河流域的渭河上游大地灣遺址出土的一期彩陶和農業遺址,時間與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的農業遺址基本接近,因此,大地灣是人類農耕文化的最早淵源地之一。華夏農業從神農氏起,由采集經濟開始向農業轉化,期間雖受水災和戰爭的屢屢影響,賢能者的智慧終于戰勝困難,夏商之交標志著中國從以畜牧業為主發展到以作物栽培為主的時代。秦居西陲時,天水、隴西鄰近西域畜牧之地,多馬、牛、羊,“山多樹木,民以板為屋”。秦在所轄范圍內推行自爰其田的制度,對于旱作農業有進一步的推動,加之普遍推行牛耕和鐵制農具的使用,增加了農業生產效率,這為兩千多年以后的黃河中下游旱作農業奠定了基礎。
天水原為西周之西陲,又為周之封邑、嬴秦興實之地,人民“好稼穡,拾五谷”,農耕事業的發展依然受到極大的推動。杜甫流寓秦州時曾留下“傳道東柯谷,深藏數十家。對門藤蓋瓦,膚竹水穿沙。瘦地翻種粟,陽坡可種瓜”的詩句,可見戰亂之年,這片老土上的人民怡然躬耕,自求溫飽的從容。《秦州志》上也有“粟宜坡地,瓜種陽坡,煙火村中,牛羊嶺上”的記載。好一派迷人的田園風光!
當絲路駝鈴日夜丁冬、不絕于耳地穿越西部,牛鐸聲中劈柴燒水的人們大概充耳不聞,若無其事,就如今天當火車穿過一堵堵殘破黑舊的土墻,背后那一雙雙茫然的眼睛,永遠猜不透那移動的活物帶來了什么,帶走了什么。當鼎盛的大唐帝國初孕華夏文明,引來無數異邦,或慕名就此定居,或攜文明種子漂洋過海,帶回彼國落地生根。皇城周圍前所未有地榮耀和自足,卻從來沒有想到引以自豪的黃土終究埋葬了輝煌,也埋葬了文明。黃土漸漸消瘦,直至無人問津。
這片土地并不缺少什么,她只是一個缺少關愛的苦命女子,年復一年地等待季風穿越秦嶺,吹送若干瀕海的潮濕。然而這些年大片大片的陽光吞吃了大片大片的麥子,渭河干縮成一條黑線,遠山裸露著蒼黃,當你向西,再向西,混沌的山風,漫卷的黃塵土,是土地殘吐不盡的云煙,春天的山巒上萎頓的草兒,能刺破一個還鄉者的肺葉。
我希望家鄉風調雨順,千年溫暖,我希望天地不要剝奪耕耘者收獲的權利,我那頂天立地的父老鄉親們總會拍去身上的自卑與靦腆,保有那可貴的堅韌與滄桑,總會撥回紊亂的星宿,撼得天空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