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權拒絕作證？

孫　展　唐建光

大義滅親曾是我們倡導的氣節(jié)。但案件的客觀真實并不是人們追求的惟一價值，不能為之損害其它更高的價值。

湯維建，這位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的教授，為了一部法案忙碌了四年。這就是即將提交全國人大審議的《民事證據(jù)法》。在這部法案中，一些新增內(nèi)容引起了關注,這就是有關拒絕作證權的規(guī)定。

誰可以不作證？

“如果作證可能破壞親情關系，危害人與人之間的信賴關系，會導致更為嚴重的社會后果的話，就應當設定證人有拒絕作證的權利。”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張衛(wèi)平說。

在新的專家建議稿中，證人只有在以下情況中才可以拒絕作證。一類是基于特定的身份，例如與配偶或前任配偶之間、直系血親之間、岳父母或公婆與女婿或兒媳之間、有事實婚姻方式共同生活的人之間，都可以拒絕作出不利于對方的證詞。

“這顯然是為了保護家庭和特定社會關系的穩(wěn)定，維護人的尊嚴和價值。”湯維建解釋說，“在我國過去的司法實踐中，曾經(jīng)發(fā)生過許多強迫證人‘子證父罪、‘妻證夫罪的案例，這樣做一方面有悖于我國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另一方面證人也會由于種種原因隱瞞實情，作出許多證明力并不高的證詞，這不但降低了司法審判的效率，同時還使法律的權威性遭到損害。”

證人還可以基于案情的原因拒絕作證。例如證人的證詞如果會對自身或是對與證人有上述關系的人造成財產(chǎn)上或是名譽上的損害時可以拒絕作證。“任何人都可以不自我歸罪，這是國際上通行的司法準則之一。我們將這一準則應用到草案之中也體現(xiàn)了對國際公約的尊重。”湯維建說。在聯(lián)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中有明文規(guī)定：任何人都不被強迫作不利于他自己的證言或強迫承認犯罪。而中國也于1998年10月簽署了該條約。

另外，基于特定職務的證人也可以拒絕作證。如新聞記者在采訪中獲得的信息，在一定范圍內(nèi)有權拒絕披露。醫(yī)生、藥劑師、律師、公證員等人員基于職務獲悉的秘密也有權拒絕作證。湯維建表示，因為當事人往往是基于對上述職業(yè)的信任而將個人隱私告知相關從業(yè)人員，如果因此遭到泄露，那么就會對這些職業(yè)的信譽造成極大的損害。另外，為保障宗教自由，也有人建議宗教人士與信徒之間也享有保密特權，如信教者的懺悔就不應該被披露。

長期以來，中國的法律一直明確規(guī)定“證人有作證的義務”。在法律中規(guī)定拒絕作證權會不會對司法審判帶來影響呢？

“保證具有特權的證人拒絕作證權是為了讓不具有特權的證人更好地出庭作證。”湯維建否定了這種認識，“在我國過去的司法實踐中，片面地強調(diào)了證人作證的義務，但是對他們的權利卻沒有相應的保護。權利和義務的不平衡造成證人不愿作證，這也形成了事實上的拒絕作證。同時，法律對證人不作證又沒有更好的應對辦法。此次《民事證據(jù)法》的制定，一方面增加了拒絕作證權以維護特定證人的權益，另一方面對出庭作證的證人不但給予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同時還保障其人身安全。在增加權益的同時也強化了證人出庭作證的義務，對那些沒有拒絕作證權但卻拒絕作證的證人，法庭將會有相應的處罰措施。”

“子為父隱”：傳統(tǒng)價值的回歸

“拒絕作證權對于我們來說并不是一項陌生的權利。”中國財政金融政策研究中心博士后研究人員陳界融說。他也是另一部《證據(jù)法》(草擬)的起草者。

“拒絕證言權制度起源于中國，它最早可以追溯到周朝，大約到唐朝以后影響波及鄰國。中國古代多部文獻中都記載有拒絕作證權的內(nèi)容，比如‘子為父隱、‘兄弟相隱等等規(guī)定，這是一種基于禮法制度的規(guī)定。這種制度歷經(jīng)演變一直沿用至民國。只是在新中國建立以后才中斷了這個傳統(tǒng)。

拒絕作證權在國外也有著悠久的歷史。英、美、德、日等國家都有拒絕作證權的規(guī)定。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中“任何人可以不證其罪”的原則在司法實踐中得到廣泛的應用。1986年，美國爆發(fā)的“伊朗門”丑聞,由于參與此事的兩位關鍵性人物奧利弗·諾思中校和波因德克斯特異口同聲地援引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拒絕作證，致使參、眾兩院的調(diào)查擱淺。

前不久美國爆發(fā)的系列公司丑聞中,多位重要的證人使用拒絕作證權拒絕在國會的聽證會上作證。這其中包括世界通信公司前首席執(zhí)行官伯納德·埃貝斯和前首席財務官斯科特·沙利文以及安龍公司前主審計師、安龍公司破產(chǎn)案的關鍵證人、前安達信會計事務所合伙人鄧肯。

“拒絕作證權其實是基于這樣一種理念，即案件的客觀真實并不是人們追求的惟一價值，不能為了案件的客觀真實而損害其它更高的價值。有時候法律上的真實比客觀真實更加重要。拒絕作證反映了一種防止公共權利對個人權利過度侵害的理念，充分維護了個人的尊嚴，保障了人的價值。它是一項更加人性化的規(guī)定。”湯維建總結(jié)說。

實際上，湯維建參與制定的《民事證據(jù)法》(專家意見稿)并不是法學界有關民事證據(jù)法案的惟一版本。僅流傳較廣的草案就有四五部之多，但卻無一例外地寫入了有關拒絕作證權的內(nèi)容。“這絕不是一種偶然，這表明在拒絕作證權的問題上法學界已經(jīng)形成了高度的共識。”湯維建教授這樣評價說。《民事證據(jù)法》草擬小組的召集人、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院長王利明教授也認為，把拒絕作證權寫入民事證據(jù)法必然會對刑事證據(jù)和行政證據(jù)的相關內(nèi)容產(chǎn)生影響。“不管出現(xiàn)什么樣的困難，這項權利的確立是大勢所趨。”湯維建教授肯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