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們已有700個左右的城市,我們有過開發熱、撤縣改市熱,城市化速度在統計學意義上不可謂不高,但我們的城市化質量不高,這是到今天一直未被國人正視的一個問題
我在無錫遇到過一個叫董春華的出租司機。他曾經作為出租司機的代表,為本行業的收費問題跟無錫市政府的官員對話。據說在對話的最后,代表們都激動而滿意。董春華說,希望市政府多開發幾個旅游景點,出租司機們就有更多的錢掙了,這一番話引起了滿場的笑聲和掌聲。
董先生以為跟人民政府好打交道,有話可以好好說,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跟重利的商人卻難打交道。公司老板因為董春華的對話而每年少了數百萬的亂收費暴利,對董再也看不順眼,逼董簽訂了一個極為嚴酷而侮辱人的勞動合同:不準董上訪,如發現一次即開除;不準董有顧客投訴情況,如發現四次即開除,諸如此類,如枷鎖套在董先生的頭上。我們在一起嘆氣的時候,董先生說,連市府的官員為他說情都不管用,老板就是要治他,他也倔強地小心翼翼地在公司里做個好順民。董先生今天近乎英雄末路,但他實在是一個善良而有見識的人。
我問了很多人,要解決董先生這樣的個案成本太高。董先生的遭遇正呼喚城市同業組織的發育壯大,以真正捍衛每一個勞動者的勞動權利。沒有一個同樣強大的行業組織如工會,出租司機們只能一個個地任由老板們處置。同樣地,今天一般人心目中的錯覺,即以為鄉鎮干部仁慈一些,農民就不會忍饑挨餓;商人們投資辦廠,工人們才有飯吃;開發商們拆了房子,拆遷戶和市民們才有房?。粚W者們想出好的政策,大學畢業生才有就業機會,等等,正是當代中國對勞動權等權利無知的咄咄怪事。今年以來,北京的學者們開始考慮“新市民運動”、“城市行業協會”一類的問題,也正是多多少少意識到民權對民生的重要性。
在董春華的身上,我們還可以看到中國城市的本質特性。在文明史上,城市一向是人類的樂園。中世紀的西方人就明白,城市空氣使人自由。市民身份之所以讓農民羨慕,是因為在農民看來,市民是富有的。這種富有不單是物質生活,更全面地表現在人的精神面貌上,表現在人更少地受到束縛方面。任何一類人,只要他進入城市,就如魚游大海,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用學者的話說,城市應該充分社會化、技能化,有細密的社會分工,從而能夠藏富于民。但董春華的閱歷和經歷卻明顯反映出我們的城市質量不高。我們可以說,董春華不屬于國,就屬于家,但當國家淡出,即董先生只是與公司打交道時,行業組織的缺位卻讓他受盡管制而動彈不得。這種行業組織的不健全正是城市不夠社會化的典型現象。
董春華曾對市政府提出希望,希望政府投資旅游景點,這樣就有就業機會,就有錢掙。其實這也正是無數的城市市民的希望。但這只是問題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政府投資必須有利于城市的社會分工才真正有效。以旅游景點為例,無數的城市都比賽似的把其門票定為天價,其實是寒了無數游人的心。發達國家的做法,除非是極易損耗之地,一般都不收費用,因為游人來到你這個城市,本身就為你這個城市做了貢獻,他的消費散布于市民市政之中,沒有義務再被旅游部門單宰一刀,這樣才能讓他們興高采烈地到處游玩;這樣的做法也更方便本市的市民,使景點成為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不用說推動城市的服務業,加快加大社會分工,從而真正藏富于民。而現在的情況卻是,市民無從受益,景點慘淡經營。
我們的城市化質量不高,是到今天一直未被國人正視的一個問題。盡管我們有700個左右的城市,我們有過開發熱、撤縣改市熱,城市化速度在統計學意義上不可謂不高。但城市化拉動國家需求、國人消費方面仍是可憐的無力;近億的農民工在城市間流動,十多年來都沒有改變多少:飛速發展的城市也容不下更多的他們;更不用說大學生們,畢業后只能往大都市里鉆,不是說他們看不上中小城市,而是中小城市無他們的用武之地。至于假日經濟的倡議,一種磨刀霍霍的經濟手段,有著官產學“復雜的共謀”的市場調節方式,至今成效甚微,也是與城市化的質量有關。
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陽的光輝,一個人可以反映出一個城市的質量。真正的城市是人民的公共產品,它是方便人們居住、生活、工作和游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