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可以重來

喜歡寫愛情小說，那種唯美的，蕩氣回腸的，讓人一讀之下，久久難忘的唯美的愛情小說。好友琳讀了我的小說就會笑起來，帶著點調侃。我知道她笑什么。三十歲的女人，稱得上過盡千帆，愛情小說應該是那種歷經滄桑的味道，讓人讀出一些無奈的灰色出來，而不應該像我這般，如一朵天上的云一樣，在空中飄來飄去的。

我不服氣地向她糾正：“不是天上的云，是山間的云，雖是飄著，離天遠著呢，離地可近著。”

所以，我的小說，才會擁有那么多的熱心讀者。

鵬，就是常常打電話來的一個。

鵬第一次打電話來，正是一個雨后的夏夜，清爽的夜風穿窗呢喃，而天上的星，則是前所未有的燦爛。我總覺得，這樣的寧靜而美麗的夜晚，是愛情的夜晚，這樣的夜晚，我的小說會寫得格外出色。

小說寫至一半，寫興正濃時，電話驟然響起。黑暗里心中有一絲不快涌上來。拿起話筒，很沒好氣地問了一聲：“誰呀？”

那一邊沉默了一會兒，響起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即便是隔著不知多長的電話線，依然聽出里面的一絲猶豫和不安：“是芊陌嗎？”

芊陌是我的筆名。聽到這個名子，知道打電話來的必是一個讀者了。深吸了口氣，將那絲不快趕走，換了平靜而溫柔的口氣：“你好。我是芊陌。你是哪一位呢？”

果然是我的讀者。是鵬。讓我沒有料到的是，鵬居然讀到我大部分小說。那些發表在天南地北雜志上的小說，我不知道鵬是怎樣一篇篇找到的。

只因鵬對我文章的喜愛，我記住了他。

從那以后，每看到我的一篇小說，鵬就打電話過來，說著我的小說，說著里面他喜歡的或不喜歡的人物。我聽著，聽著他好聽的聲音在電話的那一端如清澈的小溪水一樣潺潺地流淌過來，心里很舒服，很開心。

除了我的小說，我們從不說別的事情。所以，一年過去了，我只知道，在某個很遠的城市里，有個有著很好聽聲音的男孩（或是男人？），他叫鵬，他非常喜歡我的小說，僅此而已。對于鵬其它的，我一無所知，也不太想知道。

所以，鵬那天電話里說，他三天后會來到我所在的城市，而且會來看我時，我竟會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鵬不知道，我從沒有見過一個讀者。

只是鵬不同，鵬是唯一一個自費訂了幾十種雜志的人，只是為了能更多地讀到我的小說。

在車站接到鵬時，我一時間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俊朗的一個大男孩，充滿著青春的朝氣，遠遠地對我揮著手，待我走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出一臉的燦爛來。

第一句話就是：“芊陌，芊陌，你是這樣的美啊。”

我只有笑，在這個明朗率真透明的大男孩面前。

晚上請鵬吃飯，在月亮咖啡吧，鵬不遠不近地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輕輕地笑，笑夠了，才說：“芊陌，你知道嗎？你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樣。讀一篇你的小說，就畫一幅你的樣子。”說著，拿出一張炭墨畫來，果然與我有幾分神似。

被人如此關注著，總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雖然面前的鵬，二十五歲的鵬，清朗得如同山間的溪水，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個還沒有完全長大的孩子一般的，可他的笑容，還有那種不加絲毫掩飾的真誠，是我欣賞和喜歡的。

沒想到鵬臨走時，竟會對我說：“芊陌，我會給你一個意外的。”無論怎樣問，就是不肯說出來。我看著他一望見底的大眼睛，不以為然地笑。這個可愛的開朗的才二十五歲的大男孩，會玩出什么花樣來？

然而一月后，在一個有著細雨的黃昏，走到陽臺上時，卻意外地看到，正對面的陽臺上，一張熟悉的，正歡樂地笑著的面孔。

我吃驚得張大了嘴巴。鵬那張快活的笑臉與我相隔不足一百碼。緊接著電話又響起來：“芊陌，我來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來做什么？”這樣一個偏僻的小城，適合我安靜地寫作，卻無論如何不適合學計算機專業的鵬。

“我來做公司的銷售代理。”

“你腦子壞掉了嗎？到這里來做代理？你們公司的老總又是怎樣被你說服的？”

那邊先是一陣沉默，沉默里似乎能看到鵬那張總是情不自禁會微紅的臉龐。然后他說：“芊陌，你不是想有個人教你做電腦插圖嗎？我來教你吧。”

我搖頭，這個大男孩，這總不會是他到這個偏僻小城的理由吧？

鵬竟然做得一手好菜。那個星期天，他在對面拼命叫著我的名字：“芊陌——芊陌——”我在夢中被叫醒，揉著一雙睡意朦朧的眼睛，就看到陽光下的鵬，揮舞著手中的一把不銹鋼的小鍋鏟：“芊陌，中午過來吃飯。”

他左一聲芊陌，右一聲芊陌，直叫得樓下的王大媽莫名其妙。這里沒有人知道我是芊陌，只知道我叫白寒冰。可鵬總是不肯改，一聲聲地“芊陌芊陌”地叫，直叫得我心中柔軟起來，只好由他。

中午，鵬不斷地向我碗里夾菜。可是，我吃得很少。鵬有些急：“芊陌，我做的菜不好吃嗎？”勉強對他笑笑。鵬做的菜真的是很好，色香味俱全，只是鵬不知道，是我的心情不好。

鵬良久地看我，看著看著，伸手將我滑落額前的一縷長發輕輕拂開：“芊陌，你需要一個人照顧你。”

聽了這話，心里刺痛起來，低頭坐了一會兒，站起身走掉。身后，聽到鵬不解地問：“芊陌，你怎么了？”

沒有回頭。一個人慢慢走向樓梯，下到一半時，想到鵬，回過頭來，看見他靜靜地望著我，目光里是一絲若隱若現的憂郁。

第一次看到這個快樂的大男孩眼中的憂郁，心中竟會疼了一下。然后給他一個笑臉：“沒什么。今天不太舒服。你做的菜很好吃。”

他一下笑了，目中的憂郁瞬間散了：“那我常做給你吃吧。”

對他笑著揮了揮手，走下樓去，心中亂成一團麻。

晚上，一個人在黑暗中坐著，鵬敲門進來。替他沖了杯咖啡，兩人坐在不大的陽臺上，鵬看著簡陋的屋子，沉默好久，才說：“芊陌，你不該過這樣的日子。”

我覺得他的話有些好玩，就笑著問：“哦？那你說我應該過什么樣的日子呢？”

鵬看一看有些斑駁的墻面，眼睛望向天空：“你么——，應該有一間像樣的書房，一個裝修得有些古典氣息又不失現代感的玻璃陽臺，一臺最新式電腦。而你，是一個穿著棉質睡衣的美麗女人，喝著一杯綠茶，在愉快的心境中，編織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故事。”他將目光盯住我，“而不是住在這種租來的簡陋的屋子里。”

我將頭轉向遠處的黑暗，心中有淚一點點涌上來，思緒飄到以前。鵬不知道，他所說的一切，我曾經是擁有過的呀。

不待我的思緒重新回來，我的一雙手被鵬捉住了：“芊陌，這一切，讓我來給你，好不好？”

黑暗中我吃驚地瞪大雙眼，這個可愛的大男孩，我一直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這樣說，只有一個可能，他愛我。

手被他緊緊地握著，隔著黑暗，似乎能看到他黑黑的深情的雙眸。一時間，心中無限地柔軟起來，很想將這個深情的男孩子抱在懷中，什么也不說，只是這么深深地抱著他。

手機這時響起來了。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必定會有一條短信息：冰，求你，回家吧。

于是，輕輕而堅決地將手從鵬的手中抽了出來，很艱難地告訴他：“鵬，我想我犯了一個錯誤，我應該早一點想到并早一點告訴你，我其實，是有家的。”

鵬的身子一下震住，他不相信地一直搖頭：“你騙我。如果你有家，怎么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怎么從沒有見過那個男人來看你？如果你有家，那個男人，也沒有照顧好你！”

我無言。鵬太年輕。鵬不知道，生活里還有許多事情，是沒有什么道理可說的。

打開手機，東發來的一句話在黑暗中觸目驚心：冰，求你，回家吧。我告訴鵬，這是東發給我的第一千條信息。

我還告訴鵬，我在心中發過誓：如果曾背叛過我的東，發一千條信息求我回家，我就會回去。

鵬走了。背影的落寂讓我心疼，我站在門邊，看著鵬一步步慢慢走下樓去，突然間想跑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他。

可我，一動也沒動。

鵬不會知道，當歲月在生命里走向彎路之時，如果，那里曾經有你最珍貴的回憶，對一個女人來說，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不失自尊的情況下挽回。

我知道，我還是在意東的。我一年前的離開，不是逃避，只是想給東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我知道，經歷了這樣的選擇之后，東不會再背叛我。

我回家了，我以為生活又回到了以前。但是，我再也寫不出一個字了，整天失魂落魄的，卻找不到清晰的理由。面對東的小心呵護，我竟會很麻木，并學會很平靜地對他說：“謝謝”。

不知道鵬怎樣了？再也沒有接到鵬的電話。也許我讓他失望？妙筆生花的芊陌，再沒有一篇文章發表出來，像是平空里蒸發了一樣。

幾個月很快很快滑過去，沒留下一絲絲的痕跡。生日里那一天，沒來由地心浮氣躁，好像一顆心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恣意地抓來抓去。這種讓我恐慌的感覺，是以前從沒有過的。而鵬那張燦爛的笑臉，總是在眼前飛快地閃過。

到了晚上，突然間的，很想聽一聽鵬的聲音。這種感覺，是看不見的勾子，只勾得自己坐立不安，要窒息一般。

打了電話去鵬的公司，那邊的一個女孩，一聽我要找鵬，立刻就哭了起來。她哭著告訴我，鵬去郵局發一份快件，回來的路上，被一輛違章的車撞了，再也不會醒來。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一顆心迅速沉墜下去，整個人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沒有思維的空洞。

第二天，收到一個郵件。打開，是我的一幅炭墨畫。畫上的芊陌，長裙長發，飄若仙子，而眉宇間則是一縷深到骨髓的憂郁。

旁邊是一行字：芊陌，你竟這么狠心，讓我再看不到你的文章嗎？

沒有落款。

可我知道是鵬。除了鵬，沒有人能畫出我眉間的那一縷內心深處的憂郁。

我想，我的心就是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地碎了。

想到夏夜的一晚，鵬笑著問我：“芊陌，如果上帝讓你用生命來換得一個愿望，你的愿望是什么？”我隨隨便便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啊。”就去看天上的月亮。

那一晚是個好月亮，而鵬出奇的任性，一定要我回答。我笑這是一個沒有完全長大的孩子的問題，拒絕回答。我看到鵬的目光慢慢黯淡下來。

現在，我已經有了答案，雖然鵬已經聽不見了，可我依然要說出來：如果上帝讓我用生命來換得一個愿望，我的愿望就是：讓鵬活過來，讓我能夠輕輕握著他的手，清晰地告訴他：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