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１５年打了９場親子鑒定官司

莫名其妙，“兒子”究竟是誰的？

軍人出身的邵健岳現年45歲，長得高大健碩，講一口夾雜著余姚口音的普通話。目前，他正等待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對第9次訴訟的判決。

1986年，也就是在他27歲的這一年，9月22日（農歷八月二十四）不幸降臨，他新婚不久的妻子因病去世，邵健岳陷入巨大悲痛之中不能自拔，整日借酒澆愁。為了“沖喜”，也是為了讓他早日走出這個不幸的陰影，不久，邵健岳的父母便求親戚為他張羅對象，卻被他以種種借口拒絕，母親含淚勸他：“人死不能復活，你總不能打一輩子光棍吧！”母親傷感的淚水哭軟了他的心，于是，他決定忘記過去，一切重新開始。

恰巧，這時姨媽登門為他介紹對象，說姑娘是新興鄉南茶村人，叫趙素仙，現年24歲，性格開朗，人也長得不錯。不久，他們在媒人的牽引下，見了一面，沒談幾句話，性情耿直的邵健岳便“丑話”講在前頭，我家條件差，我工資又少，你得考慮考慮。趙素仙則一臉無所 謂的樣子說：“只要人好就行，我又不是嫁給錢……”一席話說得邵健岳心里熱乎乎的，初次見面對邵健岳來說，雖談不上一見鐘情，但他對她還是很有好感的，隨著交往的加深，兩顆心漸漸地靠近了。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1987年1月14日，兩個人高高興興去鎮里辦理了結婚登記，2月22日舉行了婚禮，這樣邵健岳與趙素仙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婚后的生活溫馨而甜蜜，夫妻倆恩恩愛愛，感情甚好，這樣過了半年左右，邵健岳發現妻子經常惡心嘔吐，氣色也不好，當時，正值炎夏酷暑天氣，邵健岳以為她中暑了，就帶妻子來到鎮衛生院，醫生診斷后，告訴他：“你妻子懷孕了！已經進入臨產狀態！”邵健岳聽罷很是激動，可是轉念一想，覺得不太對勁，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粗略一算，從辦結婚登記到妻子足月臨產，僅僅6個多月時間，無論他怎樣想，都轉不過這個彎來，于是，他對妻子腹中的胎兒，是否是自己的親骨肉產生了懷疑，難道是她婚前與別人有染不成？

1987年7月20日（農歷六月二十五），趙素仙生下個6斤重的男嬰。按理說，三代單傳的邵健岳喜得貴子理應高興才是，然而，他卻怎么也興奮不起來，內心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為了不傷害妻子，本想等滿月之后再對她進行“興師問罪”，然而，這種有失男人尊嚴的奇恥大辱，令他整天煩躁不安，憂心如焚，壓抑已久的怒火終于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今天，你要給我說清楚，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

自從生子后，敏感的趙素仙就已經感到丈夫的變化，整天唉聲嘆氣，郁悶不樂，她知道這都是孩子造成的，一時間家里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她有了一種莫名的壓抑，聽到丈夫責問，她有些驚慌失措，也不說話，摟著孩子一個勁地哭。邵健岳說：“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如果你不說清楚，那我們只好離婚！”聽丈夫這么一說，趙素仙慌了神，她連忙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 說：“健岳，都是我不好，請你原諒，你不要再提這事了，以后我保證一心一意跟你過日子……”趙素仙的一席話，使邵健岳一切都明白了，他顯然有些怒不可遏：“這一切，你婚前為什么不對我講，你以為瞞天過海就能掩蓋事實真相嗎？我再問你，這孩子怎么辦？”

悲悲切切的趙素仙哭著說：“等滿月后，我把他送到上海去……”

邵健岳是個心慈面軟的人，雖說“孩子風波”使他們夫婦心生間隙，但考慮到家丑不可外揚，況且，妻子又跪地承認了過錯，于是，他便息事寧人般隱忍下來。

孩子滿月這一天，親朋好友紛紛登門賀喜，邵健岳只好違心強裝笑臉，一個多嘴的朋友背地里悄悄地對他說：“健岳，恕我直言，我怎么看這孩子也不像你，是不是你老婆有外遇，別讓她給你戴綠帽子！”而滿腹苦水的邵健岳只能無奈低頭不語，這件事讓他尊嚴掃地，覺得自己沒有臉面對親朋好友。那段時間，邵健岳被這事弄得焦頭爛額，整日生活在愁云慘霧之中。

本來妻子講好了滿月后，就將孩子送走，但是過去大半年了，送孩子的事依然沒有動靜。

孩子的出生，不可避免成為家庭內戰的導火索，兩個人常常為此事大動干戈，家里始終充滿著火藥味，自打孩子呱呱墜地，這個家就沒有安寧過，邵健岳一見那個“野種”就氣不打一處來，這種李代桃僵，為別人盡撫養義務的惡氣，他無論如何也咽不下。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丑事傳千里，他們不同尋常的家事，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而清白無辜的邵健岳隨即也被卷入丑聞之中，面對人們的說三道四蜚短流長，邵健岳感到活得齷齪不堪，一頂無形的綠帽子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因此，他借酒澆愁，回家發泄，隨著家庭內戰的不斷升級，他們的婚姻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先是分床而居，既而形同陌路。這樣到了1988年，忍無可忍的邵健岳終于下定決心來個快刀斬亂麻，了斷這段噩夢般的婚姻。同年11月，邵健岳向余姚市人民法院起訴，要求與趙素仙離婚。

妻子拒絕親子鑒定，聲稱我是清白的

然而，離婚一事遠非邵健岳想象的那樣簡單。1989年1月30日，法庭開庭審理邵健岳與趙素仙的離婚案。邵健岳稱，兒子非自己親生，因此離婚后，不承擔對孩子的義務；而趙素仙則在法庭上一反常態，一口咬定邵健岳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還說邵健岳之所以不承擔撫養費，是想逃避做父親的責任，同時，她還抖出了兩個人的“隱私”，稱婚前曾兩次和邵建岳發生過性關系，第一次是在農歷九月二十一，第二次是在農歷十二月十五日。面對趙素仙的不實之詞，邵健岳當庭予以針鋒相對地反擊，他說，他的前妻病故時間是1986年農歷八月二十四日，而他與趙素仙第一次見面則是在同年農歷十月初八（11月6日），他說之所以記得這個日子，是因為這一天恰好是其姨夫50歲生日。如果按趙的說法，邵健岳在前妻去世后僅一個星期，就與趙相愛了。對此，邵健岳顯然氣憤難平：“那可是在服喪期間啊，如果那時去談情說愛，我邵健岳還是個人嗎？”

在婚前是否同居這個敏感問題上，雙方各執一詞，各說各的理，連法官也無法斷案，無奈，為了澄清事實，邵健岳提議，唯一的辦法就是做親子鑒定。

開始，趙素仙對此沒有異議，可是后來到了鑒定的時候，她卻峰回路轉，變卦反悔了，以種種理由和借口拒絕帶著兒子去做親子鑒定。

唯一能證明自己清白的渠道被堵死了，他想自己提出親子鑒定的理由很充分，并非無端胡亂猜測，可趙素仙出于某種目的考慮，拒絕鑒定，弄得邵健岳手足無措，真的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但他相信，假的真不了，羊肉豈能貼在狗肉身上。

在沒有澄清事實的基礎上，1989年4月6日，余姚市人民法院進行了一審判決：準予邵、趙離婚，同時，法庭審理認為，原告邵健岳雖不承認孩子為自己親生，但不能提供其他相應證據來證明，法院也無權強迫趙素仙去做親子鑒定，因此，無法查實孩子究竟是否非邵健岳所生的事實，他與孩子之間非父子關系的訴訟要求也就不能認定。

邵健岳面對如此判決，當庭表示不服上訴，1990年10月15日，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做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憋氣又窩火的邵健岳拒絕支付3600元撫養費，法院采取強制措施，從他每月工資中扣除。隨即，邵健岳便一次次向有關部門反映情況，1991年5月，他向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提交了民事申訴狀，要求重審此案，結果未被受理。

面對一次次的敗訴，邵健岳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趙素仙拒絕做親子鑒定，理應承擔舉證不能的責任，按理說敗訴的應是她，而不是自己，因此面對法院做出的判決結果，邵健岳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然而，該走的訴訟途徑都已經走完了，他茫然了，難道自己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去撫養別人的孩子？他心猶不甘，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惡氣。

時間能沖淡一切憂愁煩惱。到了1991年10月，被官司拖得精疲力竭的邵健岳，人生又有了新的轉機，他與倪姓女子重新攜手步入婚姻殿堂，婚后夫妻倆十分恩愛，小日子過得風平浪靜，第二年，女兒出生了，為家庭注入了無盡的歡樂，一度官司纏身消沉萎靡的邵健岳重新振作起來，頗有一種撥云見月的感覺。

面對前夫邵健岳重新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趙素仙母子豈能善罷甘休，他們在醞釀對邵健岳新一輪“攻勢”，這樣邵健岳剛剛平靜的生活又波瀾再起，他那漸漸愈合的情感傷痕再一次被撕裂，2001年，已經14歲的小孩邵某向余姚市人民法院起訴，狀告生身父親邵健岳，要求每月增加撫養費600元。

收到起訴書，邵健岳氣憤難平，這個案子已經拖了13年了，他不想卷入這個沒有結局的馬拉松官司之中，于是，再次強烈要求雙方做親子鑒定，以澄清父子真實身份。4月30日，邵健岳向余姚市人民法院預交了3500元親子鑒定費，后來法院又退給他1000元。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這個案子之所以久拖未決，關鍵是趙素仙在親子鑒定上推三阻四不予配合，其實，對于鑒定結果，她不是想不到，一旦親子鑒定否定孩子與邵健岳的父子關系，到頭來弄不好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么這十幾年的努力將付之東流。

壯告“兒子”，我不是你生身父親

余姚市法院還是采納了邵健岳的建議，多次登門去做趙素仙的工作，讓她配合法院去做親子鑒定，趙素仙先是以身體不適予以拒絕，后來架不住法院工作人員三番五次“輪番轟炸”，她才不得不勉強答應帶兒子去浙江省高級法院做親子鑒定。

消息傳來，邵健岳興奮不已，澄清自己的時候終于到了。5月11日上午8點，當邵健岳興匆匆地來到余姚市法院門前時，只見一臉無奈的趙素仙一人站在那里，她說，孩子正在上中學，學習挺緊，做親子鑒定會影響他的學習，對他成長也不利，她還說，我是清白的，清白正派的人不用做鑒定，萬一鬧得滿城風雨，這個責任你能負擔得起嗎？邵健岳聽后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他不由勃然大怒：“你到底想怎么樣，我實話告訴你，如果不做親子鑒定，你休想從我身上得到一分錢撫養費！”就在雙方陷入僵持的情況下，2001年7月4日，余姚市人民法院做出了（2001余民初字817號）判決，自2001年4月起，邵健岳每月支付邵某200元，直至其能獨立生活止。

該法院的判決理由是，本院已通過民事判決確定了邵健岳和邵某的父子關系，被告理應承擔對原告的撫養義務。

邵健岳不服，隨即向寧波市檢察機關求助。2001年10月15日，寧波市檢察院向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抗訴：認為一審法院在此案的判決中，判決有誤，特別是趙素仙在本案審理中，以種種理由拒絕進行親子鑒定，應承擔舉證不能的后果。

2001年11月1日，寧波市中院做出裁定，將此案退回余姚法院，重新審理。同年12月18日，余姚市人民法院再次做出判決：維持原判。

無奈，邵健岳只得再次提出上訴。2002年2月，寧波市中院二審后，其上訴被駁回，維持原判。

為了把是非曲直弄個明白，屢遭敗訴的邵健岳決心將這場云遮霧罩的鬧心官司拼個水落石出。2002年5月27日，他主動出擊，起訴邵某，為了澄清事實真相，他強列要求法院做親子鑒定，以確定他與邵某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同年7月23日和9月11日，余姚市法院兩次開庭審理此案，趙素仙以邵某法定代理人的身分出庭，并聲稱她與邵健岳婚前有過性 關系，孩子邵某與邵健岳的父子關系在離婚時就已有定論，做不做親子鑒定已沒有必要了。

當法官問她被告為何沒到庭時，她說，孩子去寧波上學了，地址不詳聯系不上，做為原告的邵健岳在法庭上慷慨陳詞，他說，不進行親子鑒定，就無法確定事實真相，趙素仙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做親子鑒定，說明她能舉證而拒絕舉 證，應當承擔舉證不能的責任。

2002年10月14日，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邵健岳收到了余姚市法院的判決書，判決推定邵健岳與邵某為非親生父子關系。

手捧這一紙遲來的判決，邵健岳欣喜若狂，多年的屈辱與折磨一掃而光。那一天，平常滴酒不沾的他，把自己灌醉了，哭得一塌糊涂。

然而，邵健岳還是高興得為時太早，籠罩在他心頭的陰云剛剛散去，緊接著，他又被重新推入痛苦的深淵。2003年1月，趙素仙又上訴寧波中院，不久，寧波中院對此案做出審理裁定：撤消一審法院判決，發回重審。

寧波中院認為，根據同一事實不再重新審理的相關規定，邵健岳在前5次的上訴中，父子關系已經依法得到確認，因此，邵健岳不能就此事再重新起訴。

接著，余姚市法院又對此案進行了重審，2003年2月8日，作出駁回邵健岳上訴的裁定。

當邵健岳收到第8份裁定書時，他徹底絕望了，悲淚直流，回首15年漫長艱辛的訴訟過程，他越來越弄不明白，他與邵某之間的非親生父子關系咋就如此難以確認，如今，終點再回起點，是非曲直仍無定論，他不知這個大山一般壓在心頭的包袱，自己究竟還要背多久。

2003年5月，所有訴訟途徑都已走完的邵健岳，只能選擇走申訴之路，他已向浙江省高院遞交了申訴狀，盼望著能有新的奇跡出現。

聲音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馬憶南認為，本案中，由于提出主張的邵健岳在提供關鍵證據方面不具有便利性和主動權，而需趙素仙配合，在這種情況下，法院可以要求趙素仙承擔舉證責任，即讓她做親子鑒定。假如趙某拒絕，法院可以認定不利于她的事實，即邵某和邵先生之間沒有血緣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