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言情的《上海之夜》到搞笑的《最佳拍檔》,做演員的張艾嘉還算是姿態優雅應付裕如。從80年代的《最愛》到2002年的《想飛》,做導演的張艾嘉卻日益才力不逮左支右絀。如果說對付港臺青年愛情苦悶的題材張才女還能及格交卷,在她用影像挑戰嚴歌苓的文字,以105分鐘卑微紐約客的電影圖解4萬字的小說《少女小漁》時,這種龐大野心與有限能力之間的尷尬落差就非常清晰的曝露出來。
在嚴歌苓的原著中,人物都陷身于生活的瓶頸,他們實現了淺層的理想,小漁和江偉歡天喜地的背井離鄉去歡迎接紐約的日出。然而最終面對的最深層的理想的幻滅,以愛情為代表的和諧關系被打破,自己萬里投奔的原來是個陌生人,于是他們分手。小說的重點并不是為了騙取綠卡而當地老頭兒假結婚這個具體事件,它所強調的是兩種人格的分歧:如果對母體文化的痛苦叛離并不能帶來與異質文化的必然共融,那么是徹底的摧毀自己來表達失望還是以平常心關懷他人來尋找救贖,這是一個選擇同時也是高貴靈魂與卑微靈魂的分水嶺。
顯然,晉歌苓跋扈的智慧和凌后的筆勢對張艾嘉構成了一種智力的壓抑,所以她以自己擅長的方式突圍,重點鋪排了她看得懂的那部分故事:由綠卡衍生的異國婚姻,在虛假婚姻中生發的善良情感。以一種知識分子的虛榮,張艾嘉溫情脈脈賜予每位男主角一個文化身份替換原作中他們不甚高明的出身。小漁的男友江偉由退役的體操選手變成文質彬彬的大學生,小漁的掛名丈夫意籍美國人馬里奧由樂隊鼓手被更正為寂寞的無名作家。整個故事似乎變成了小沒落的心靈貴族的哀歌。以一種中年婦女的謹慎,張艾嘉顯然認為只有生活中結結實實的齟齬才能成功論證小漁和江偉彼此心靈上的漸行漸遠。所以江偉必須有一次證據確鑿的外遇和一個有名有姓還略有姿色的滬藉情人,才能構成對小漁的背叛。同樣,馬里奧的前妻兼現女友麗妲也必須三天兩頭的作酸潑醋欺負小漁,才能讓我們明白小漁的介入的的確對馬里奧原有的生活秩序造成了很大破壞。與此同時,張艾嘉并沒有放棄少女式的天真,她為劇院的人物尋找種種相親相愛的可能,小漁開始翻字典看馬里奧的著作就實現了中西文化的和平共處,麗妲半是羨慕半是嫉妒的表揚小漁的青春就是完成了人同種族的互相諒解。再加上馬里奧文藝腔的歇斯底里和麗妲戲劇化的語重心長,讓這部電影很有希望淪為對瓊瑤前輩言情作風的致敬。
總之,文字版的《少女小漁》是飛場中寓含著悲涼,平淡中包藏著沉痛。影劇版的《少女小漁》飛揚得不夠瀟灑又悲涼得不夠徹底,拒絕沉痛又不甘于平淡,以為冗長即是優雅,誤會說教就是深刻。不但不能算作是一個驚喜,連及格都成問題。
從選角來看,劉若英還算是理想的小漁。她具備一種天然真純的樸實氣息,表現小漁應當是中規中矩正合尺寸。但是她不夠遲滯憨直,沒有云妮·齊薇格那種傻乎乎的溫厚和溫暖,她的眼神有小孩子的清澈卻缺乏母性的淳厚,無法完全解釋小漁在命運面前的內斂和寬容。庹宗華演大陸新移民江偉形似神離,北方中國的艱辛和北方男子對物質生活方面成功的渴望,對這個臺灣小生來講顯然是個很陌生的課題,無論是皺著眉頭,還是卷著舌頭,這個江偉總有那么點虛張聲勢和心不在焉。另外的兩個外籍演員則感染上了張艾嘉的造作氣息,總是想表現文化失路美人遲暮的憂傷。在表現的松馳下,不難發現張艾嘉費心經營過的痕跡,整部影片還是吃力和勉強的。對于由臺灣之香港又由香港回臺灣履程單調的張艾嘉來說,做過文藝兵做過中國軍旅作家,又做了紐約客的嚴歌苓,是一個太復雜的存在,張艾嘉在這次比試中盡管很有誠意,卻沒有很好的成績。
海明威曾說出現在影院里的《乞力馬扎羅的雪》“不過是往我的啤酒杯里撒了一泡尿。”面對這樣的電影作品,他失望得沒錯,他刻毒得有理。原著者在智力上傲視導演,只能孕育出電影的失意。《少女小漁》由嚴歌苓的變成張艾嘉的,也并非是由璞石變成了玉璧,不客氣的講,也不過是后者往前者的咖啡杯里吐了一口痰,盡管姿勢很優雅。往糙里說,還是糟糕了人家的好玩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