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個穿白睡裙的女人,緊閉雙眼,在午夜的舞臺上,時而疾走,時而頹然僵臥,那種呼天搶地近似撫摸的舞蹈動作,似兩個幽靈在深夜聲聲呼痛。
舞臺下的護理員貝尼諾有一張憨憨的圓臉,目光單純得像個不愛動心思的天使,看上去一覽無余,似乎從來不知道心事是怎么回事,當然,我只是說似乎。他不時好奇地看看旁邊的馬克,后來他告訴阿里西亞,坐在他身邊的這個男人好幾次淚流不已。
貝尼諾和女護理員替阿里西亞洗澡,女護理員說她的生理周期很正常,他們幫她洗完澡,換好衣服。貝尼諾開始坐在阿里西亞床頭給她講新看的電影,講窗前的花開得很好,講今天有微微的風以及阿里西亞的氣色很鮮嫩。阿里西亞一動不動地躺著,靜靜如吻。
電視上正在做女斗牛士莉迪亞的專訪,她將獨自迎戰六頭公牛,女記者問你為什么要迎戰六頭公牛,莉迪亞說我是斗牛士,六頭和兩頭都只是工作。不過這個問題并不是女記者真正關心的,她以為自己有責任替電視機前的觀眾搞清楚莉迪亞和她的前任男友埃尼諾到底怎么樣了,莉迪亞拂袖而去。這個動作引起了馬克的興趣,他打電話給報社打算做莉迪亞的專訪。他在一家酒吧找到莉迪亞,告訴她我想做你的專訪,莉迪亞說你是對斗牛感興趣還是對我跟誰上床感興趣。馬克說我對你感興趣你看上去很特別,莉迪亞說誰告訴你我特別了,告訴你的報紙不可能有什么專訪。馬克送莉迪亞到家門口,莉迪亞下車回家,很快傳來莉迪亞的尖叫聲,莉迪亞驚惶失措地跑回馬克的車,馬克說怎么了,她捂住胸口說我在走廊看見了可怕的東西,馬克說你留在車里,我去看看,那是一條蛇,馬克淚流滿面的打死了蛇。
在賓館里,馬克說我可不可以留下來,我習慣睡沙發,自從我分居以來我一直睡沙發,莉迪亞說我習慣一個人睡。
兩個月后,馬克和莉迪亞在郊外兜風,莉迪亞戴著黑色墨鏡,聽馬克講他的前妻,那時,馬克和前妻安吉拉到處驅車旅游,這聽起來似乎他們像吉普賽人一樣熱愛流浪,事實上只是想遠離馬德里和毒品。五年里他們換了七個住處,家人也像遠離毒品一樣遠離他們,而他和安吉拉的關系如水果一樣容易腐爛。馬克說我還愛她,經常想她,但是我們已經不能相互分享。莉迪亞說你的過去真讓我悲傷,馬克說愛情結束時更悲傷,聽我說安吉拉過去了,用了十年安吉拉真的成為過去了。莉迪亞說我想結婚,她想起昨天,她和馬克參加他前妻安吉拉的婚禮,當她聽到安吉拉對新郎說我會一生愛你忠于你時,她哭了,說我想結婚。然后他們去酒吧聽了一首柔情到讓人骨頭發酥的歌,馬克又一次淚流滿面,他走了出去,莉迪亞在池塘邊找到了他,從背后擁抱著他,她說馬克我想知道,為什么上次你打死那條蛇時會哭。馬克說這讓我想起了前妻,那時我們在非洲,嬉戲,裸奔,安吉拉忽然驚恐萬狀地呆住了,是一條蛇,而她當時全裸……
莉迪亞說你是因為安吉拉而一直睡沙發的嗎?馬克轉身抱住她說是的,莉迪亞吻著馬克喃喃地說我羨慕她。
莉迪亞說改天我們好好談談,馬克說我們不是已經談了一個多小時了么,莉迪亞說是的,不過談話的是你,不是我。馬克說你說的對。
可是他們沒有機會再談了,或者說莉迪亞沒有機會說出自己了,第二天,她在斗牛時被公牛挑傷,成為植物人躺在病床上,醫生說從科學的角度上講,莉迪亞將不會再醒來,但事情總有例外,科學不管用的地方,也許別的元素會起作用。在回莉迪亞病房時,馬克從一扇半開的門看見了阿里西亞,他定定地看著,直到貝尼諾說你進來吧。貝尼諾對阿里西亞說這就是那個在劇院里哭泣的男人。貝尼諾給馬克傳授了一點護理這種特殊病人的常識,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要不停地對她說話。可馬克從來不知道該對莉迪亞說什么,他說我對莉迪亞的身體不熟悉,我不知道跟她說什么,她根本沒有知覺。貝尼諾說不是的女人是奇妙的她們什么都能感覺到。
有一天貝尼諾給馬克講了阿里西亞的事,在貝尼諾房子的斜對面,有一間舞蹈學校,阿里西亞那時16歲,她每天來學跳舞,有一次,貝尼諾撿到她的錢包并送她到家門口,知道了她的門牌號,知道她的父親是一位心理醫生。后來阿里西亞沒有再來上過舞蹈課,貝尼諾想見到她,就假裝去找她父親就診,貝尼諾跟心理醫生聊起他的母親,說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照料母親,甚至幫媽媽理發、修指甲,總之她的生活整個由他照料,媽媽沒有什么病,只是有點懶,貝尼諾說我15年來沒有在外過過夜,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除了去上護理課,他從未離開媽媽。醫生說你父親呢說說你的父親,貝尼諾說這個我沒什么說的,他在我很小時就離開了,聽說去了瑞典,在那邊有了新的家庭,他自從離開媽媽就沒有回來過,我媽媽很漂亮我不想她離開我,可她還是在兩個月前死了。

離開醫生家前,他設法在浴室前的走廊里見到了阿里西亞,對她說我就是想看見你。他再次見到阿里西亞是在醫院里,阿里西亞出了車禍,除了身體還活著,什么知覺都沒有了。心理醫生希望他女兒能得到最好的照顧,就挑了醫院里最好的兩個護理員,貝尼諾就是其中之一。挑中貝尼諾后,心理醫生始終不能放心,直到貝尼諾告訴他我是同性戀他才放心。
貝尼諾說這四年來我一直替阿里西亞活著,阿里西亞曾說她喜歡跳舞、看默片電影、旅游,除了旅游外,貝尼諾替阿里西亞幾乎看遍了歐美的默片,回來講給她。
貝尼諾一邊給阿里西亞做按摩,一邊講他新看的默片《瘋狂的情人》,故事的男主人公叫阿爾弗雷德,女主人公是個叫安帕羅的科學家,她熱衷于研究試劑,完全忘記了身邊還有阿爾弗雷德這個人,阿爾弗雷德在年復一年忍耐中,終于爆發了,他絕望地拎著兩只大箱子回到母親的家,沒有給安帕羅一個字,安帕羅花了兩年時間終于找到了阿爾弗雷德,在另一個女人的怒視中,揚揚得意地把阿爾弗雷德變成蠟燭一樣大小,裝進手提包帶走了。夜晚,安帕羅甜蜜睡去,阿爾弗雷德費力地拉下蓋在安帕羅身上的床單,非常努力地爬上她的右乳房,在那里稍做停留,然后英勇地滾下山坡,堅忍不拔地繼續占領左邊的高峰,最后,他鉆進她的身體,貝尼諾說阿里西亞,他整天都呆在她里面。
馬克出了一趟差,回來時發現埃尼諾在莉迪亞的床前,他握著她的手,哭泣著。埃尼諾說你打擾了我們莉迪亞正在和我說話,你進來了她就什么都不說了。馬克說那么那天莉迪亞是因為你哭的,埃尼諾說是的,莉迪亞出事前的晚上,從酒店里打電話給我,她哭著說她想我。
馬克來跟阿里西亞和貝尼諾告別,他說莉迪亞不再需要他了,他要去也門、土耳其一帶旅行。在停車廠,貝尼諾說我要和阿里西亞結婚,馬克說不可以,你瘋了阿里西亞隨時會死。貝尼諾說我們交流的很好,比很多正常夫妻交流得都要好,我們憑什么不能結婚,馬克說這算什么,你們不過是一個絮絮叨叨地訴說者和一個一言不發者,你還沒有得到阿里西亞的同意,這太瘋狂了,我不準你做這樣的事,阿里西亞帶給我們快樂你不能破壞她。貝尼諾說阿里西亞也帶給你快樂嗎,馬克說是的,她也讓我快樂。
馬克去后不久,醫院發現阿里西亞懷孕了,是貝尼諾搞大了她的肚子,貝尼諾因此被送進監獄,在監獄里護理需要看護的犯人和讀書,無日無夜地瘋狂思念阿里西亞。
八個月后,約旦河邊,馬克在報紙上讀到莉迪亞的死訊,報紙這樣總結莉迪亞,女斗牛士,33歲,安東尼的女兒從未出嫁,埋葬在艾瑪德納。馬克回到馬德里,得知貝尼諾進了監獄。他去監獄里看望貝尼諾,說貝尼諾你怎么可以對阿里西亞做這樣的事,貝尼諾說你從約旦趕回來就是要指責我么,我希望你幫我找到阿里西亞,我想知道她和孩子怎么樣了。醫院堅持不肯告訴馬克阿里西亞的下落,兩個月過去了,此事毫無進展,貝尼諾在晴天從書上看世界各地的名勝風物,在書里替阿里西亞旅游,他愛上了監獄的下雨天,呆呆地看著門外的雨,他可以整天整天地看。
貝尼諾要馬克幫他把房子租出去,用租金替他請一個律師,替他申訴救他出獄,馬克自己租了貝尼諾的房子,請了一名律師,打這個機會如此渺茫的官司。馬克透過窗戶,看見了旁邊的舞蹈教室里,阿里西亞坐在地上,旁邊放著拐杖。他終于打聽到了阿里西亞的消息,孩子死了,但阿里西亞蘇醒了,目前正在恢復。馬克極于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貝尼諾,可律師不同意,律師說這樣無助于案情進展,希望遲些時候再告訴他,他只告訴貝尼諾,孩子死了,好在阿里西亞仍然安好,也就是說依然安睡。
貝尼諾說馬克快救我出去,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有一天馬克接到貝尼諾的電話,貝尼諾說我要越獄。馬克沖出房間,攔輛出租車去了監獄,但是遲了。誰也無法阻止這件事發生了,因為事情已經不可更改地發生了,貝尼諾采用了靈魂越獄的方式,他吞下大量的藥片,自殺了。留下一封留給馬克的遺書,對馬克說親愛的永別了,聲明由馬克繼承他的房產和私人物品,并懇請馬克經常到他的墳墓前,陪他聊天,告訴他所有發生的事,跟他講阿里西亞。
馬克在貝尼諾的墳前,告訴貝尼諾阿里西亞醒了是你叫醒的。
馬克在劇院見到了阿里西亞,她和她的舞蹈老師一起來看歌劇,幕間休息時,阿里西亞看見了馬克,覺得異樣的熟悉,她一直看著馬克,目光親切而熱情,馬克走到她對面的長椅上,坐下來,阿里西亞微笑說你好。馬克說是的我感覺很好。下一幕開場時,馬克回頭看看阿里西亞,他在微笑,這是整部片里馬克唯一的笑。舞臺上,是一對對男女在跳舞,然后他們散開來,有一對走到樹蔭下,女的含羞弄發,男的癡癡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