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寄存處

“先給我講一講你的店準備經營的業務吧！”梁副所長接過我敬上的“中華”，讓我給他點上后，從鼻孔里噴出一股煙霧來，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我趕緊拿出那盒準備好的錄像帶來，放入帶倉，打開錄像機，然后殷勤地示意道：“您先看看這個———”

片段一：對越自衛反擊戰。越軍為了讓我軍得不到給養，在撤離一個村莊前，把所有的水源里都下上了毒。這惡毒的一招不僅讓我們的解放軍戰士喝不到水，他們的留守人員也同樣沒有水喝。一位戰士在一家農舍里發現了一個渴得奄奄一息的越南老太太。他動了惻隱之心，把自己水壺里僅有的一點水倒進了老太太焦渴的嘴唇里……誰知，老太太在喝足了水，有了精神之后，竟迅速從枕頭下摸出一把手槍———“砰”地一聲，解放軍戰士倒在血泊中……

片段二：辦公室里。主任通知，辦公室將精簡一人，讓七位職員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表決誰最該下崗。幾乎每個人都投了自己的票。只有小李想，做人要講良心，辦公室里老張兢兢業業，家境最困難，老伴已下崗，兒子尚無工作，再不能雪上加霜了；而自己的優秀和所做出的佳績都是有目共睹的，一定會有人投我的票的……于是他就投了老張一票。最終的計票結果：老張二票，其他人各得一票；只有小張零票，光榮下崗……

片斷三……我看出梁副所長正作若有所思狀，就趕緊配上構思好的解說詞：“您看，這幾位主人公冤不冤？他們都是在面臨重大決定時，受自己的良心所驅動，而不能做出干脆果斷的抉擇，結果無一不是結局悲慘，鑄成大憾！可見，人的良心在某些時候很可能會成為他的沉重負擔!———敝店的經營宗旨就是幫助顧客在面臨重大抉擇時解除良心的羈絆。具體操作規程如下：當有哪位顧客覺得他的良心有可能妨礙他在某一關鍵時刻作出果斷的行動時，他就可以把他的良心暫時寄存在本店———只須交上1000元押金和80元寄存費即可。待事情圓滿拿下，便可以憑收據來敝處取回自己的良心，那先前交的1000元押金也一并退還。無論保管時間長短，我們都只收那80元的寄存費?！判?，我一定會依法納稅的……” 看來梁副所長已經對我的創意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突然，他一拍胸口，下定決心似地說：“小楊啊，我來做你開張后的第一個顧客怎么樣？我這就給你批執照！”

我大喜過望：“那太好了！真榮幸您能成為敝店的第一位顧客。因此，您的那80元寄存費就免了；為了履行手續，您只須交1000元押金就行了！”

“哎呀，照章辦事嘛，我可不做特殊顧客哦！”梁副所長客套著。 “這不是專門對您的優惠———誰讓您是我們的第一位顧客呢？我們還有一份小小的紀念品要送給您呢！”說完，我將一個準備好的紅包塞進梁副所長的衣袋中：“以后還要請梁所長您多多關照呢！”

“哈哈，‘梁所長’，你可真會叫啊———還真讓你說中了，我這次就是為了把這個‘副’字去掉。你知道，我們胡所長的靠山倒了，大家都建議我趁機檢舉他，好取而代之呢?？晌乙恢痹讵q豫，因為我是胡所長一手提拔起來的……這下好了，先把良心存這兒，我辦事就踏實了！”梁副所長邊說邊從公文包中取出10張百元的票子，連同自己的良心一起放在了柜臺上。 ———第一樁生意就這樣做成了。

我推出的新業務獲得了空前的成功。在開業的頭一個月內，我就整整受理了300樁業務！ 我在銀行開了兩個活期帳戶。我把它們分別命名為Ａ帳戶和Ｂ帳戶。Ｂ帳戶是存儲我的收入的———那每筆80元的寄存費；Ａ帳戶則專門用來存儲顧客的押金———現在Ａ帳戶上已經有了整整30萬元了！我個人的各項支出用的都是Ｂ帳戶上的錢。我知道Ａ帳戶上那遠較Ｂ帳戶為多的錢并不屬于我，它們只是暫時由我保管而已。當某一個顧客順利辦完了他的事之后，他就可以拿著單據來取回他的良心；屆時我就得把他的1000元押金取出來如數還給他(當然，少量的利息是可以歸我的)。

———B帳戶上的錢還在與日俱增，很快地，又突破了100萬元的大關!

……半年多過去了，我漸漸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我的顧客們竟然沒有一個人再返過來來取回他的良心！難道他們的要事都還沒有辦完不成？難道他們辦完一件又想接著再辦下一件不成？難道他們———這些官員、商人、醫生、影視明星、三陪小姐、黑道大哥……都不想再取回自己的良心和那一千元押金了不成？

我決定對我的顧客進行一次秘密回訪。我終于發現，原來他們在寄存起自己的良心后都已獲得了遠不止1000元的收益！比如說我尊敬的第一位顧客吧。他現在已是工商局的局長了（據說很快還要升呢）。他也不止一次地從我的店前經過，我還同他打過好幾回招呼呢！可他似乎忘了他與我的業務關系，一次也沒再向我提過要取回自己的良心。連新年我給他送紅包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場的那當兒，他也沒提起。人家不提，我能開口問嗎？顧客就是上帝，上帝想什么時候取是他的自由??！ 再比如說那個當初為了要讓丈母娘看得起而把良心存在我這兒去賣假貨的大劉吧，他如今已是一個很有規模的專門生產模仿名牌的服裝廠的總經理了，他的丈母娘也早已換了新的，他手中的票子已足以讓任何人都不容輕視了，可他還是沒有回到我這兒來取走他的良心……

其他人的情況，大都與此類似。

我只有不斷擴大庫房的容積，不停地往A帳戶里注入一筆又一筆的新存款…… 如今，我的良心寄存倉庫已經擁擠不堪，有些年代久遠的存貨已經開始發霉了。我在A帳戶上的存款更是已接近了天文數字?！恢挂淮蔚兀颐劝l了想要挪用A帳戶上存款的念頭。反正客戶們來取回他們的押金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我干嗎不把它們據為己有呢？

然而我心中總有一種渴念，希望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收回他們的押金，取走他們的良心…… 我知道，這是我自己心中存留的那份良心在起作用了：它妨礙我做出侵吞押金的決定。

我是否也該把自己的良心寄存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