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神韻

南京路以繁華著稱一個半世紀以來中國許多體現摩登領導潮流的現代化市政設施都從這里開始路是人走出來的。有人就有路。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不說寰宇之內，就是神州大地，一共有過多少大路、小路、老路、新路、洋路、土路，有誰能夠說得清楚？恒河沙數。但是，在我們說得出的那些大路、名路、洋路、老路中，極少能有像南京路那樣內蘊豐富、色澤斑斕的。

南京路以繁華著稱。一個半世紀以來，中國許多體現摩登、領導潮流的現代化市政設施，都從這里開始。中國之有煤氣燈、電燈，從這里開始；中國之有鐵藜木路、有軌電車、自動扶梯、鋼筋混凝土高層建筑，從這里開始；中國之有霓虹燈、摩天樓、大型綜合游樂場，也都從這里開始。二十四層的國際飯店，雄踞中國高樓之首達半個世紀。高樓林立，店鋪櫛比，萬商云集，百貨雜陳，車水馬龍，摩肩接踵，一切描摹繁華的字眼都加給她，還是顯得那么蒼白與不足。

南京路也曾以休閑出名。這條路原叫公園弄，又叫派克路，其得名便由休閑而來。中國人叫這條路為“大馬路”，馬路之名由此而來。那時，英國人遛在這條路上的，不是征戰之馬，而是休閑之馬。英租界起先造的三個跑馬場，都在這條路邊。即使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南京路作為十里洋場早已名聞遐邇，兩側休閑場所依然很多，除了大光明電影院、夏令配克電影院、先施公司、新新公司的屋頂游樂場等都市休閑場所，還有匯中飯店、華懋飯店等高級賓館，也有具有濃厚的城市山林之趣的斜橋總會、張園、愚園、哈同花園雜錯其間。九十年代南京東路辟為步行街，正是對其休閑傳統的發揚。

南京路是凸顯權力的場所。公共租界每有慶典，比如上海通商50年大慶，英國女王誕辰，接待外國元首，其游行隊伍必經南京路，閱兵式必在跑馬場。那時，南京路是殖民主義統治權力的象征，沒有南京路，還談什么租界？1925年“五卅慘案”發生在南京路，更增強了這條路的民族主義色彩。三十年代上海文人預測上海的未來，有人預料上海在租界收回、政權易手以后，最惹人注目的改變，是跑馬廳改為“人民公園”，成為人民集會的重要場所。二十多年之后的歷史事實，竟與預言完全吻合，連公園名字也一字不差。預言者并不是算命先生，之所以一語中的，就因為誰都明白南京路、跑馬廳的象征意義。“文化大革命”中，南京路一度被紅衛兵改名“反帝路”，也是強調其政治象征意義。

南京路是名人薈萃的場所。上海名人，數以萬計，少有沒在南京路上留下足跡的，孫中山配眼鏡，愛因斯坦演說“相對論”，羅素演說中西文化，卓別林定制絲綢襯衫。魯迅到華懋飯店訪客，因衣著不挺，被電梯司機當作Boy，拒之門外，只好沿樓梯一格一格走到七樓。南京路走進許多名人，也走出許多名人，王開照相、吳良材眼鏡、冠生園食品，人以物顯，物隨人名，遠播四海。

現在的南京路在1949年以前是兩條路，南京路與靜安寺路，東起外灘，西迄靜安寺，起于物欲橫流的奢華之地，迄于鐘磬梵唄的清凈之所，由入世始而由出世終，歷一百五十年，閱盡世道滄桑。她有紐約曼哈頓的高，巴黎香榭里榭的雅，倫敦牛津大街的華，北京長安街的莊，集世界許多名城名街的特點于一身，但哪條名街都沒有像她這樣被賦予那么多的文化內涵。她出生在多災多難的近代中國，成長在瞬息萬變的轉型時期，橫亙在中西交匯的黃浦江畔，歷史注定她的身世就是一部大書，說不盡，道不完，還會一代又一代地演繹下去。

沈寂先生是老上海，生于斯，長于斯，熟諳掌故，勤于筆耕。先生是著名作家，寫過上海灘的大亨、大班、大王，也寫過歌星、影星、藝人和三百六十行，有小說，有劇本，現在忽然位置一挪，由文入史，編起歷史圖冊。他編過老城廂的畫冊，現在又編出南京路畫冊。此書圖片相當豐贍，有不少屬首次披露；釋文準確，史實考訂細密，可補一些正史之不足。一冊在手，南京路的歷史、風采盡收眼底。讀完全書，不得不嘆服先生文備多手，既能妙筆生花，寫曲折動人的小說，也能鉤沉索隱，編謹嚴細密之史冊，先生之博學能文，實非一般弄文治史者可望項背。

沈寂先生是我的學術前輩，我們在研究上海歷史時，常常向他請教，受益良多。《老上海南京路》圖冊成書以后，先生囑我為序。小子何人，有何資格對先生大作妄加評議？但先生情懇意摯，我多卻不恭，只得勉力為之。好在后輩為前輩、后學為先學、資淺為資深者作序題跋代不乏人。這也算我們對多年來一直關心、支持上海史研究的一位學術前輩的回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