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萬泰虛實

7月2日，中國銀行上海分行行長周路被正式免職。作為原上海分行行長劉金寶的繼任者，周路的去職既在情理之中，又不無突兀。

市場普遍猜測這與6月間爆發的上海萬泰集團董事長錢永偉案的問題貸款有關，當然這是一個難以證實的推斷，事實上中國銀行上海分行目前正在對1998年～2000年的貸款進行徹查，其調查廣度自不限于單個客戶。

然而，錢永偉畢竟與中行上海分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到目前為止，至少有一筆確知的貸款，表明錢永偉并未將相關貸款用于房地產項目，而是挪作他用。經記者進一步調查，看似資本雄厚、根基扎實的萬泰集團雖然擁有多處房產，但那只能被看做是過度鋪張的表象，其實際效益及資金實力極為有限。

淀山湖疑云

幾經周折，記者在上海青浦區金澤鎮金姚村的淀山湖賓館對面找到了一幢被人稱為“淀山湖別墅”的建筑物。這座距離主路百米左右的一大片三層樓房只是初具規模，沒有窗戶和外立面，路邊有的地方已被當地農民辟為菜田。留守人員告訴記者，這幢爛尾樓已有10年歷史了。最初是由一位香港老板運作，但在他把該項目的部分貸款挪用做其他房地產項目后，別墅很快就在1995年停工了。1997年10月轉由萬泰集團旗下的泰都房地產公司接手后，該項目事實上再也未有動靜。目前樓里還積存著多年前的木地板，當年的裝修計劃早已沒了下文。

上海萬泰集團的這個別墅項目并不為人熟知——甚至連萬泰集團內部許多人都不甚了了。記者輾轉了解到，開工于1993年4月的該項目占地73畝，現有69棟別墅，總建筑面積2.1萬平方米。最初的開發商是上海金利房地產投資有限公司（香港利華行和上海青浦區淀山湖旅游公司各占80％和20％的股份）。

知情者稱，1993年上海土地成本相對較高，以每畝40多萬元（75美元/平方米）計，加上土建費用以及建地下設施和其他費用，該項目當時共投入了7000萬元左右。然而香港利華行當時共向中國銀行上海分行貸款2300萬美元（約1.8億元人民幣），這意味著有1億多元資金被挪作它用。在開發商資不抵債之后，這一堆爛尾樓被抵押給了中行。1997年10月，不無蹊蹺的是，上海萬泰出面承接了金利遺留下的全部資產債務——既包括“淀山湖別墅”，也包括香港利華行挪用的1億元（被當做公司的應收款，實際難以收回），因此事實上萬泰接手這個項目時就凈虧了1億元，這還不包括將要支付的1.8億元貸款的利息。

分析人士認為，金利最初能夠獲得中行的貸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香港利華行在上海的代理人與中行關系密切所致。事后中國銀行上海分行主張萬泰接手，自然是不希望暴露該筆不良貸款。然而萬泰生生吞下一個大包袱，顯然另有所圖。

1997年11月，香港萬泰廣告發展有限公司（當時法定代表人是錢永偉）和上海萬泰（集團）投資有限公司（后更名為國勤投資）分別受讓原有兩家公司的股權，各占80％和20％的股份，并且將上海金利更名為上海泰都房產有限公司。事實上，雙方早在1996年9月就簽訂了股權轉讓意向書，萬泰與中行早在那時就有了關系。

上海泰都的工商資料顯示，2001年末該公司總資產3.31億元，負債3.08億元。截至2001年末，中行上海分行向泰都貸款6筆，總計30440.5萬元。其中2001年1月4日到期的有130萬元，2002年11月28日到期的有2400萬元，2003年3月8日到期的有3700萬元，2002年2月14日到期的有2235.2萬美元，2004年4月17日到期的有2400萬元和400萬美元。抵押方和擔保方均是萬泰集團，但工商資料沒有披露萬泰提供的是信用擔保還是有抵押的擔保。這些貸款的項目用途均是“開發淀山湖別墅”，然而截至2001年“淀山湖別墅”的開發成本為7665萬元，與1997年接手時相比幾乎沒有增加投入。事實也正如此，淀山湖別墅拋荒已許久無人問津。

泰都向中行舉借的長期貸款自1998年始，這些資金流向了何處？上海申信會計師事務所做的2000年審計報告指出，在泰都的3.31億元資產總額中，其他應收款達22346萬元，占總額的67.44％，其中香港利華行欠款10536萬元，賬齡3年以上；上海萬泰集團有限公司欠款11810萬元，賬齡2年以上。1998年，萬泰集團與該公司的往來款更是達到1.41億元。

現在無從追溯中行對“淀山湖別墅”追加貸款的初衷，或許也是希望萬泰能繼續啟動該項目盤活資產，然而事實上再一次成了鏡花水月：萬泰沒有賡續其未竟事業，貸款繼續從淀山湖別墅項目移走。據接近錢永偉的人士說，付了兩年利息之后，錢永偉想把這個老別墅還給中國銀行。一個商業上的原因可能是因為1993年地價太高，目前已經降到了每畝二三十萬元，而且該組建筑密度過高，從最初規劃的40多棟發展到了實際的69棟，有三分之一的樓要炸掉。

時隔五年之后，今年上半年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希望萬泰能啟動項目，但萬泰依然按兵不動。中行進而力圖將其賣掉，并且介紹了好幾個客戶去看房。不過，萬泰的出價達到了1億元，比銀行的胃口還要大。

不過，也有房地產業內人士告訴記者，在淀山湖別墅或者其他項目上，萬泰占用該項目的銀行貸款后，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后來將其另一房地產項目拿來抵押，以降低風險。而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對萬泰的新貸款從何時停止還不得而知。來自中行上海分行內部的消息稱，雖然提供了貸款，但錢永偉將貸款轉到香港是其他銀行操作的。

目前尚無直接證據證明周路的離職與萬泰有關連，然而周路在任中行上海分行代行長期間，淀山湖別墅的貸款源源不斷也是事實。而據《財經》在上海了解，國家審計署曾于2001年對中國銀行上海分行作過審計檢查，并指出上海分行向一家民營企業的貸款中有4億多元轉移到香港，其中2.6億元流入香港股市。

1998年7月，萬泰集團董事長錢永偉正以1.56億港元收購香港上市公司瑞昌控股（即后來的新萬泰），并且在2000年和2001年共有1.3億元的證券買賣收入，想必需要一定規模的資金進入股市。從金額上來看，此項資金似乎正與審計署提及的數字相吻合。不過中國銀行上海分行表示，目前案件尚在調查之中，不便披露任何敏感數據。

周路出生于1954年出生，父親是軍隊干部，母親是醫務工作者。在七年軍旅生涯后，1978年周路考入上海財經學院(1985年更名為上海財經大學)財政金融系，成為該校文革后復校的第一屆本科生。

1983年2月周路畢業后進入中國銀行，至今恰恰有20年。他先后在西藏分行、上海市分行外匯信貸部、綜合計劃處工作。當時的綜合計劃處主要負責資金劃撥。據悉，1995年周路曾經有機會去中行悉尼分行任職，但是因為總行派人去而未能成行，于是調到總行對應的部門，1995年11月～1997年11月兩年間，周路出任中國銀行總行綜合計劃部副總經理、總經理。后因總行機構調整，綜合計劃處并入資金部，1997年11月，周回到上海，接替赴港履新的劉金寶出任中行上海分行代行長，后任行長直至離職。

淀山湖別墅項目的股權轉讓被批準是在1997年11月。

錢永偉的手筆

從照片上看，錢永偉的表情顯得不松弛，至少看不出另一位風云人物周正毅臉上時常洋溢的笑容。但和他相熟的人均稱，錢永偉聰明、有魄力，有社會關系，而且這些關系全然不像外界所說得力于他妻子的家庭背景，應該說是靠他自己一步步建立起來的。

錢永偉的老家在上海閔行區的紀王鎮衛星村三大頭生產隊。錢家在當地有個院子，有三棟三層的小樓，院內還有個小池塘，整個院落已經蓋了很多年。錢永偉尚未發跡時，曾在紀王鎮路橋隊開過小拖拉機，當地人叫他“大偉”。

對于錢永偉以后的從商經歷有很多版本，然而事實或許比傳說要簡單得多。1985年前后，錢永偉跑到江蘇吳江的一個小城鎮做電視機線路板，同時也做整機。當時電視機很貴，錢永偉介入之時上海市場當時已經飽和，最后靠銷售到安徽阜陽，公司才沒有翻船，可能還掙了些錢。后來，錢永偉輾轉到河北省物資貿易公司上海資源部做副總經理，該部一共只有三個人，總經理、錢永偉和一個財務出納，也就是錢永偉后來的妻子許哲城。據說那時，許哲城還沒有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

在物資公司錢永偉做汽車貿易，同時也在蘇州做期貨，比如鋼材期貨，據稱當時已有數百萬元的積蓄。在做汽車貿易過程中錢結識了房地產界的人士，1992年上海房地產熱的時候，錢永偉打算開始做房地產，早期開發的項目都集中在七寶鎮。一位熟稔地產發展歷程的人士告訴記者，當時七寶鎮的土地每畝價格是30萬～45萬元，有兩三千萬元就能起步。然而錢永偉的資金不夠，向張家港市供銷合作總社物資總公司借了600萬元左右，對方以入股的名義借款，后來已償還。當時還規定，土地提供方必須持有股份，所以七寶鎮的七寶房地產公司名義上也有股份。

不過，錢永偉事實上并未從此財運亨通。他1995年開始蓋房子，1996年上海的房價就開始下跌，隨后的一系列項目都落得不尷不尬：萬泰公寓蓋好之后，空置率達到30％，與其對面的泰景苑也是如此，一直賣到2000年；只有欣源公寓銷售很快，總體來看，這三個項目很難獲利。

盡管沒賺到什么錢，最初手頭拮據的錢永偉似乎從此再也不為資金擔憂。建筑商山東冠魯股份有限公司曾給萬泰做過三個項目，包括1998年前后建的海泰大廈，他們認為與萬泰的資金結算基本正常，欣源公寓最后清算時，由于人員變動頻繁，手續銜接拖欠，萬泰干脆把一幢樓抵押給建筑公司，大約價值500萬元左右。一種說法是，欣源公寓剛開工時，錢永偉就拿到了4億元。

據知情人士透露，錢永偉早期的融資并非來自銀行，這4億元是申銀證券一家營業部的經理籌措而來的。申銀重組時這一行為被發現，最終錢永偉認可的債務是2.5億元，另外的1.5億元已經償還。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七寶鎮的房地產項目在回款不是很理想的情況下，萬泰在1996年～1998年間能繼續大手筆地鋪陳其他項目。

同在七寶鎮上的萬泰花園實際上是個失敗的項目。上海復興城集團物業管理有限公司萬泰花園管理處的周經理介紹說，該項目在1996年開建，1997年初建好一期，1999年前后全部建完，共31幢，建筑面積8.6萬平方米。不知為何，該項目在2001年6月才開始出售，定價在每平方米1950～2100元。當時萬泰希望按商品房銷售，但銷售時戶型早已落伍，交通條件和生活配套設施也不便利，銷售慘淡可想而知。

此間人士告訴記者，錢永偉做萬泰花園之前就已從上海南市區批租土地，預付了6000萬元定金。當時錢聽說需要動遷房源，就提出建萬泰花園，用房子來抵土地款，可是蓋到一半的時候，不知什么原因，市政方面決定不再批租土地，已經支付的6000萬元要了幾年才要回來。8萬平方米的萬泰花園，一半作為南市區的動遷房，另外的兩萬平方米以每平方米2000元抵給七寶房地產公司作為動遷房。據悉萬泰從七寶房地產公司拿過兩塊地，一塊是萬泰公寓和泰景苑，共50畝，每畝48萬元；另一塊是150畝的萬泰花園，每畝41萬元，總計9000萬元。時至今日，前者土地款已付清，后者至今尚未付清。

1996年4月，經上海市普陀區政府同意，上海萬泰（集團）有限公司與上海泰富置業發展有限公司由西部集團共同受讓了長壽路同大昌2號地塊的使用權，及上述地塊現有地上附著物的產權，占地面積5萬平方米。1996年5月，上海萬泰城市建設有限公司成立，負責運作光明城市公寓項目。但是后來普陀區又要回4萬平方米做綠地，作為補償，萬泰可以將樓層做高，提高容積率。目前建起的是兩幢32層的樓，建筑面積8.89萬平方米。2000年四季度動工，2001年底開始預售，當時的價格就是每平方米8000元，而長壽路上的項目最多不會超過每平方米6000元。據說定價高的原因之一就是項目擱置數年，成本就高達每平方米7000元。如果不是上海樓市上漲，這個項目其實也難以運作。

以后的多個地產項目命運也大抵如此。1997年萬泰以1億多元買下泰古酒店公寓，2001年時希望將該項目賣給新萬泰，最后未能成交；1998年前后建造的海泰大廈據說因為成本較高也沒有賺錢；2001年萬泰接盤了靜安區烏魯木齊北路470號華安大廈，將這座爛尾樓改建為萬泰大廈。據悉華安大廈1992年就開始建，后開發商因資金問題停建——原開發商有1億元左右的債務，停工八九年，要支付建筑商每年720萬元費用，當時愿意接手這個項目的人很少。2001年萬泰接手后，當時只是結構框架封頂。2002年6月萬泰開始動工，因為準備作為集團總部，以及以前的財務成本比較高，希望快點建成，所以支付給建筑商的工程款預付比例達到80％，至今還在開工。據說由于項目投入成本不低，如果賣樓就賺不到多少錢了，所以該樓預期七成用作出租，其余發售。

難解之謎

根據外界普遍的說法，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對萬泰的貸款總額高達13億元。2001年萬泰（集團）有限公司的總資產是13.3億元，負債為9.21億元；上海萬泰城市建設有限公司總資產為5.13億元，負債為3.03億元；上海萬泰房地產有限公司的總資產為2.19億元，負債為1.94億元，國勤投資公司的總資產為3.03億元，負債為1.03億元。由于萬泰集團數家公司之間相互持股，記者難以了解這家非公眾公司的財務并表情況，因而難以估算萬泰集團的總體負債規模。

不過，一位對萬泰集團房地產運作頗為了解的人士說，萬泰累計的負債可能有33億元，這里面包括了已經償還的債務，最高時負債率達到66％。“如果這些資金用于做房地產，萬泰就不會有事。但問題是大筆資金不知流向哪里去了，萬泰的財務人員也不一定清楚，他們拆來拆去，資金的事情可能只有錢永偉自己清楚。”

不過，錢永偉糟糕的投資并未收手。在其老家閔行區華漕鎮紀王鄉流傳甚廣的一個消息是，錢永偉被抓前兩天剛和華漕鎮政府簽約1600畝土地。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大概在5月底，錢永偉和華漕鎮政府簽約了2100多畝土地，位置在吳凇江南面，已經交了5000萬元定金，據說來自交通銀行的貸款——毫不奇怪，交行目前在追收這筆貸款。交易價格是每畝50萬元，據稱是當地比較低的價格。前不久，華漕鎮主管土地的負責人主動辭職，更是引來外界很多猜測。去年，萬泰還買了北青公路和紀翟路路口的100畝工業用地，原來是家鍋爐廠，今年春節過后開始大面積拆除廠房，現已拆完。據說錢永偉是以每畝28萬元，已經支付了1000多萬元定金。據稱，錢永偉買華漕鎮的2000多畝土地，是準備認真做房地產的——準備花6至8年時間建“西郊光明城”。

總體來看，萬泰投資房地產的成功項目只有不無運氣成分的光明城市公寓，其他投資大多磕磕絆絆。近兩年從銀行融資能力極強的萬泰集團也備感資金緊張，在希望以物抵債的同時，迫切希望打通融資渠道。據說，錢永偉收購香港上市公司后，大半時間在香港忙融資的事情。

然而這一游戲終有竟時，錢永偉尚未從席不暇暖的生活中擺脫出來，中行的稽查風暴一起，劇終的大幕已經轟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