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為誰而奏？

這是不久前的事。十幾個孩子和他們的父母聚集在一架锃亮的鋼琴周圍；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坐立不安的孩子們等待著演出，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我也很緊張，我希望我的孩子們能表現出色。但是這不是我極度不安的惟一原因：今天，也是我自己的初次演出。

我5歲時就開始上鋼琴課，但一直是學學停停，后來母親厭倦了老是要督促我練琴，便干脆讓我停課了。這樣也好，我生性羞怯，也不適合登臺表演。后來我就在校樂隊的管樂組中充充數，樂隊的演奏水平非常糟糕；我則愜意地呆在聚光燈照不到的角落里，即興吹上幾個音符。再后來，我轉學了，新學校干脆沒有自己的樂隊，這樣我的單簧管就被束之高閣了。但是，音樂一直伴我左右，我參加了唱詩班；閑暇的時候跟著收音機了起哼哼曲子、吹吹口哨。不經意間，我已經成家生子了。

機緣總是一再錯過，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則廣告：“二手鋼琴，適用于初學者，100美元。”我的幾個女兒正好到了學音樂課的年齡，而且她們確實也想學。我們所欠缺的只是一件樂器。我把孩子們塞上運貨車，一起去看貨。

看來100美元確實買不到像樣的鋼琴：這架鋼琴—條腿是用紙板固定的，至少有十幾根弦不好使，而且丑陋得像一塊投有洗凈的油氈。所幸的是，主要的琴鍵還都工作正常，而且音質聽起來也不賴——至少對于我未經專業訓練的耳朵來說是這樣的。我當場就掏錢買下了。

訓練伊始，孩子們熱情高漲，但還不到一年，練習次數就與日俱減，后來幾乎就中止了。

“我討厭理論!”我聽見孩子們在抱怨；

“我彈不好，真讓人喪氣!”

“我干嗎非得要上鋼琴課呢?”

我告訴孩子們她們至少得學夠1年，不應該輕言放棄。

，

她們的反應呢?，——“如果你這么酷愛彈鋼琴，那么你應該自己也去上鋼琴課!”

我考慮了一下，為什么不呢?

當我打電話報名上課時，一絲久違的激動心情涌上心頭。通向音樂世界的大門已經開啟，而這個世界我只是在很久以前粗粗瞥過一眼。

我甚至想像出我的手指流暢地在琴鍵上滑動，敲出一些舒緩的音符，當然都是一些簡單的曲調。我有自知之明。

可是一開始練習時，我的雙手就變成了笨拙的爪子，不聽使喚了。而琴鍵呢——所有的琴鍵看起來都一個模樣。女兒們看見我狼狽不堪的樣子都非常開心。我猜她們很樂意聽我的琴聲和我的可憐的抱怨和辯解：“這個禮拜我練得不夠。”“我承認，我還沒熱好身。”“我的腕部受傷了。”“可惡的狗咬壞了我的樂譜。”

幾周過后，我才發現在孩子心里播種：“尊敬的種子”是一件艱巨的工作；我不知學會一項新事物究竟得需要多長時間；我忘記了當失敗的遭遇遠遠多于成功的體驗時，堅持做一件事會是多么的難；我記起了那種當你不知道盡人皆知的事物時的尷尬，，那種當聚光燈打在你身上、你的無能無助一覽無余時的局促。

不過，和我的女兒們一起受訓似乎能激勵她們堅持得更長久，一些。

演奏會開始了。大女兒斯蒂芬妮在鋼琴前坐下，我的心開始怦怦直跳。她對自己要求一直很苛求，經不起失敗的挫折。我屏氣凝神，看她的手指在琴鍵上舞蹈，動人的樂曲勾勒出動人的畫面：開滿了紫羅蘭的田野、歡笑與陽光。一曲終了，她兩眼閃著喜悅的光，返回自己的座位。接下來該我的二女兒安德莉婭出場了。令我驚奇的是，最近她特別熱衷于一些曲目，練琴成了一種享受。今天，她徜徉在音樂之中，手指自信地敲擊著琴鍵。最后她以上個裝飾音煞尾，露齒一笑，向聽眾鞠躬致謝。

輪到我了。我走到鋼琴跟前，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手哆哆嗦嗦地打開樂譜。我的掌心全是冷汗。我究竟為了什么要選修鋼琴課呢?我又是要為誰而奏呢?

我把注意力集甲到樂譜上。《G小調小步舞曲》我練習過許多遍，直到有一次我在睡夢中也吟誦它。我演奏了第一行、第二行之后，惡夢開始了。我一下子忘記了曲調，彈出來的音符雜亂無章，我懵了。

“趁你還沒有完全丟盡人，放棄吧!”一個聲音在心底奚落說。

我感到委屈的淚水一下子盈滿眼眶，莫名的羞辱感差一點兒讓我倉惶逃遁。我仿佛看到自己卷起樂譜，嘟嘟嚷嚷地致了個歉，頹然坐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我仿佛看見自己又變成了以前那個膽怯的小女孩。不過，這次我沒感到恥辱，而是感到了一絲安慰。我曾苛求于孩子們的那份勇氣使我聳起肩，把手重新放回琴鍵上，命令它們動起來。

為什么我當初要選修鋼琴課?因為當時我對音樂情有獨鐘。現在，我已經不介意別人會怎么想了。我可以變得足夠堅強，堅強得可以承受一切失敗。或許，這兒就有個孩子正在暗地里祈禱自己不會是最差的表演者，他需要看到一些大人也會緊張，會犯錯誤，他也許會因此重新有了勇氣和信心。

我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重新演奏小步舞曲，雖然難的地方我彈得磕磕絆絆，但還是勉勉強強把曲子彈完了。第二個演奏曲目《G調小奏鳴曲》的悲傷程度顯得稍稍有些欠缺。我終于演奏完了，我站起身來，雙腿發軟，感到如釋重負。我拿起樂譜，怯怯地鞠了個躬，當我向自己的座位走過去時，我聽到了有聲音響起——是掌聲。我的朋友、我的孩子在鼓舞我、激勵我。

我的小女兒梅甘想明年開始學鋼琴，這讓我非常欣慰。梅甘會很快超過我，這很好。或許我所要做的就是成為一個苦苦支撐卻永不放棄的人，一個能給以他人些許慰藉的人。音樂課亦或勇氣課，我不清楚哪門課讓我受益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