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虹“傾銷”？

反傾銷陰云

無論是否聽說過美國田納西州那家不知名的公司——五河電子公司（Five Rivers Electronic Innovations， LLC）的名頭，中國大陸的彩電廠商現在都要為它屏住呼吸。

5月2日，這家成立僅六年、頂峰時期員工也不過700人的彩電裝配企業以“不公平貿易”為名，會同兩家電子業工會組織IBEW和IUE－CWA（即International Brotherhood of Electrical Workers和The International Union of Electrical， Electronic， Furniture and Salaried Workers）向美國商務部及國際貿易委員會提起立案申訴，對象為中國及馬來西亞的彩電生產企業。

在長達近50頁的申訴書中，五河公司指控中國和馬來西亞向美國出口的彩色電視機（主要是21英寸以上）存在傾銷行為，“這會迫使美國的廠家即使降價也難以保持原有的市場份額，結果會是美國的產業工人失去工作。這會損害乃至摧毀整個行業，”五河公司總裁湯姆霍布森稱，“最近在美國又有一間工廠關閉，1000名工人因此失業。”申訴狀稱，從中國和馬來西亞進口的彩電是以低于各自國內生產成本的價格在美國銷售的，因此要求對來自中國的彩電征收高達84％的反傾銷稅（馬來西亞則是46％）。申訴者聲稱這個幅度正好彌補由于傾銷因素所導致的價差。“這會使供求關系恢復正常。”

“恢復正常”當然不是中國廠商的福音。恰恰相反，近年來以長虹為首的彩電廠商正在把海外市場當做最新的利潤奶牛。盡管對于傾銷的認定需要由美國商務部和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長篇累牘的調查論證——也許會持續一年，但此案初裁的結果預計會在今年10月宣布。倘若初裁得出肯定結論，美國海關會要求進口商繳納相當于預估的傾銷差額，這將極大加重進口商的負擔，受此影響美國貿易公司很可能以此為借口不履行出口合同。

一周后的5月9日，位于北京崇文門外大街3B號新世界中心辦公樓14層的中國機電進出口商會召開緊急會議，會議開了整整一天。出席者包括商務部反傾銷調查局出口處的官員、共計23家律師事務所代表，當然還有被美國方面稱為“彩電業五強”的長虹、康佳、創維、海信、廈華和TCL的代表。

漩渦中的長虹與APEX

差不多一年之前，2002年5月22日的北京國際科技產業博覽會上，長虹集團總裁倪潤峰向媒體放言：長虹為實現打造世界級企業的發展目標已找到了突破口，要成為世界級彩電大王。據倪潤峰稱，2003年初將達到年產1700萬臺的規模。屆時長虹產能將居世界第一，占據全球1．2億臺總份額的13％到14％。

倪潤峰的豪言壯語恰恰與出口有著很大關系，近兩年來彩電出口已經是該公司的兩大支柱之一，而目標市場幾乎全部集中在美國。自從2001年7月第一輛直達美國的長虹專列從綿陽駛出，從出口量與收入來看，這一戰略都取得了巨大的進展。長虹在其官方網站上稱，彩電、DVD、空調等產品在全美市場銷路大開捷報頻傳，累計銷售總額已達7.8億美元，在美國銷售的近400萬臺中國彩電中，有300多萬臺是來自長虹。

在長虹2002年年報中也可以看出，打造世界級企業和開拓海外市場被放到了極其重要的地位。去年長虹的主營業務收入增長率為32.27％，達到125億元；其中出口達到了55億元，已占近半壁江山，同比增加47億元，增長幅度超過600％；凈利潤實現1.7億元，同比增長109.70％。其中彩電占主營業務收入的75.21％。當然，從去年開始向美國出口彩電增長較快的不止長虹一家，TCL集團公關部的劉步塵告訴記者，TCL從去年下半年到目前為止，出口美國彩電達30多萬臺，而在2002年之前這個數字還微不足道。

今年早些時候，長虹的出口戰略曾遭到了市場大范圍的質疑（參見《財經》2003年3月20日號《長虹“被詐騙”事件調查》）。當時的市場的迷惑在于長虹與其主要出口代理商APEX DIGITAL的經銷模式，在這種合作中長虹基本上采用了賒銷的方式，而沒有采取出口貿易尤其是大額出口貿易中普遍采取的信用證結款方式，因而積存了大量應收賬款——2002年年報中，長虹年末應收賬款余額中，名列前四名的均與出口有關，合計為4.7億美元，占到當期全部應收款的92％。其中APEX DIGITAL一家就達4.63億美元，占全部出口應收款的98.63％（根據年報，2003年3月10日已收回應收款9162萬美元）。

顯然，長虹和APEX是受反傾銷訴案影響最大的廠商。“去年APEX從中國進口的彩電有300多萬臺，共約7億多美元。其中長虹占了絕大部分，至少在80％以上，”APEX的負責人季龍粉告訴記者。當時是北京時間5月14日凌晨6時，季龍粉剛剛結束了一天的會議——會議主題正是針對傾銷訴訟。不過，電話另一端的季龍粉堅決否認APEX曾以低于成本的價格銷售，“量這么大，如果低于成本，對于廠家來說是不能接受的。像長虹這樣主營業務是彩電的廠商更不可能長期地、大批量地虧損。”

一旦這次反傾銷美方勝訴，按美國法律規定，提高關稅的期限將會是五年。倘若如此，季龍粉認為，對國內彩電企業特別是長虹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因為它剛剛打開了美國市場”。至于APEX，季則稱，“從近期來看反而是件好事，如果關稅上升，對我的庫存來說還有可能漲價。”在季看來，APEX的模式是以自己的品牌做OEM，因此存在著一定的地區替代性。“中國不行，我們可以去其它地方，比如泰國，成本與中國內地很接近。現在APEX的液晶彩電，就是在LG做OEM。“所以，這次打擊的主要是出口廠商。”

雖然聲言自身不會受到很大的影響，但季龍粉在放下電話之前，仍強調了一句，“我和律師正在研究這個事情，本月23日我們也會去聽證會。”

復雜的博弈

在5月9日國內家電廠商的緊急會議上，應對方案還是最重要的議題。一位與會人士稱，目前中國企業首先要付出努力去證明美國企業的起訴資格不足，因為從美國現有產業結構看，基本不存在彩電本土品牌和企業，因而中國彩電的出口形不成對美國本土企業的沖擊。另外按美國法律，按照反傾銷的有關規定，申訴方合計的生產產量必須達到市場份額的25％以上，所雇傭的工人要占到產業工人總數的50％，才有資格提起反傾銷訴訟。

然而五河電子顯然已經考慮到了這種資格限制，因此在這份申訴書中還列出了支持這次行動的美國本土彩電生產企業名單，其中包括三洋、東芝、索尼、MATSUSHITA、ORION，均為日資在美企業。專家認為，此次申訴雖為美國本土企業出面發難，但實質上是跨國公司對全球市場及特大區域性市場原有格局的維護。目前全球彩電市場基本為歐日韓企業割據，東南亞、墨西哥等地已成為他們的出口制造基地。而中國的異軍突起恰恰是這些企業不愿看到的局面。

目前中國出口的彩電在美國市場約占13％左右（APEX一家就占到了12％多）。去年中國出口美國的彩電約400萬臺。來自中國家電協會的數據顯示，今年1月至3月，我國家電企業向美國累計出口額同比增長37.4％，美國已成為中國彩電企業的第一大出口市場，從而也已經開始了重塑美國市場競爭格局乃至規則的意圖及實力。

“這次美國發難，關鍵是要打擊一下中國的出口氣勢，”一位專家稱，中國的彩電廠家仍然處在美國開拓市場的開局階段，此時遏制中國是最為有效的，“索尼在馬來西亞也有廠商，它甚至不惜自己打自己。”目前中國彩電進美國的關稅約為5％，這是按照WTO的優惠關稅（正常的關稅應是7％左右）。如果反傾銷成功，稅率加到10％以上，中國彩電的競爭力將就此消失。

季龍粉同樣認為這是一次內外聯手的行動。主要做背投彩電組裝的五河公司規模并不大，但現在拉上了兩家勞工組織就會影響到政治層面，“明年是美國大選年，勞工組織出面，立案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幾家日資公司表示支持，更支撐了其起訴的合理性。”

本刊記者 官青 實習研究員 Tad fallows 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