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的海灣戰爭期間西方媒體對戰爭的傳播模式正在重演,有所區別的是,更多中國人加入了電視觀眾的行列。
電視直播中的戰爭主角仍然是美國和伊拉克。透過各類傳媒,尤其電視,戰爭景觀構成信息的瀑布,直接流向中國億萬觀眾的面前。不管主動還是被動,不管是出于好奇或是興趣,人們發現伊拉克戰爭正成為全天候的電視連續劇。中央電視臺有第一、四、九套節目三個頻道從第一時間就開始滾動播報戰事報道,持續達6小時之久(第4頻道一直持續報道達9小時)。上海衛視、上海電視臺新聞頻道和東方電視臺的新聞娛樂頻道也采取了同樣的持續滾動播報的方式。幾乎所有的電視頻道都邀請相關國際問題和軍事戰略方面的專業人士在直播室內,對戰情戰況的發展演變進行評述。
有別于前年發生“9·11”事件的冷靜,對于突發事件的全天候滾動追蹤報道以滿足公眾的知情權,在中國媒體還是頭一遭。相對于目前互聯網普及程度的局限,電視傳播在縮短時空距離的同時,趨向于讓新聞事件與真實時間同步,這是現代社會媒體發展的趨勢。
電視對戰爭的重構
一個在戰爭之外早已確定的邏輯是,電視在市場經濟社會中的生存發展是要由收視率來提供擔保的。戰爭報道作為電視媒體在媒體市場上崛起的動力,要追溯到30多年前的越南戰爭。在美國國內民眾不斷取得人權和社會福利進步的同時,這場萬里之外的軍事干預成為美國民眾質疑美國政府的輿論焦點。電視機讓戰爭場景進入家庭,傳媒學者麥克盧漢正是在起居室里打開電視機的時候,發現了戰爭和日常生活之間微弱的距離,他在1969年出版的《地球村——戰爭與和平》一書中提出了“地球村”的概念。“地球村”是全球化時代生活的地理特征描述,這個概念也可解釋為何我們聽不到槍聲也看不見血與火的戰爭能成為當下眼前的現實。
電視不但造就戰爭所需要的輿論,還能夠通過裁剪,重構戰爭影像。這種作用既可能表現在對戰爭的支持方面,也可能表現為一種反向的力量。當年的亨廷頓和他的同事們就認為電視是美國軍事失敗的替罪羊,因為電視的現場報道使得電視機前的美國公眾成為戰爭的直接觀眾,令人震驚和沮喪的殘酷畫面,成為美國民間反戰運動的直接素材和總統競選中的社會壓力。這種觀點影響了五角大樓此后的行為,開始嚴格控制軍事沖突中的信息發布。
20年以后,東西方陣營軍事對峙的不復存在,使國際間的沖突由線狀向點狀過渡,美國力圖主導的“世界新秩序”在聚焦戰略利益的熱點區域引發了海灣戰爭。
第一次海灣戰爭是第一次后現代戰爭,完全改寫于此前的戰爭形態,同時表現出層次分明的傳播學邏輯。首先這是場心理戰。美國不斷取得外交勝利的同時,在全世界電視機面前展開了長達牛年的浩浩蕩蕩的軍事調遣,以美軍為首的多國部隊集結50萬大軍屯兵海灣,“沙漠盾牌”的部署規模使戰爭序幕首先成為媒介化的演出;而伊拉克方面也在不斷尋找外交機會,以世俗化國家的身份祭起宗教大旗,動員阿拉伯世界進行反西方十字軍的圣戰,甚至制造人質來對西方國家進行心理恫嚇。其次,美國在戰前充分炫耀高科技武器威力,戰爭過程中由美軍展示的虛擬影像使得戰事的殘酷和血腥被簡化為計算機游戲般的“干凈的武力”。人們只是在戰后得知,實戰中只有部分武器是成本高昂的高科技武器,只有不到7%的炸彈是由激光制導的;另一方面,伊拉克挾八年兩伊戰爭中積累下來的經驗和士氣,同時擁有耗資數百億美元進口的新式武器而自詡世界第三軍事強國,尤其是其掌有生化武器更是使之戰前便在輿論中蒙上陰影。第三,對戰爭期間的前線新聞報道通過軍方實行嚴格控制,包括對消極觀點的刪除和對真實描寫戰爭情景新聞的管理。在云集海灣的1600名記者中,只有130名記者獲準進入戰場。當時的美國國防部長切尼闡明美國在海灣戰爭中的兩個主要的信息傳播原則:一是強調軍事的需要先于新聞記者的權力,二是力圖避免陷入越南戰爭后遺癥留下的“新聞危機”;而伊拉克方面知道自身的國際傳播能力有限,反而采用借助西方媒體的報道或硬(展示遭到酷刑拷打的美國飛行員)或軟(薩達姆撫摸一個兒童的頭)地制造有利干自己的影像。在這場爭奪信息的傳播戰中,美國有線電視網CNN因公共關系的成功策略和技術設備的充分投入,幾乎獨享在巴格達實地報道的新聞優勢,遂一舉成名,成為傳播全球化的領頭羊。顯然,傳播刁;僅涉及到傳播者本身的利益和旨趣,也在推廣傳播者本身的象征符號。對第一次海灣戰爭的全球直播,開創了后來直播戰爭的傳播模式和電視媒體的競爭模式。
戰爭:視覺消費中的傳播事件
當戰爭作為重要的新聞事件,把其它媒介內容擠出有限的電視時段,消解時間和空間距離的直播究竟對社會生活帶來了什么?
其實,電視畫面的蒙太奇不僅在提供觀察視點,更是對現實事物的操縱而暗含價值評判(試想在第一次海灣戰爭中被四方媒體反復播放的音樂家伊薩克·斯特恩(1saacStern)和戴著防毒面具的以色列聽眾的場景)。
電視直播的邏輯極其把傳播的權威混合到對事實的推理中。主持人和專家的分析性推測性話語往往成為填充電視時空的材料,事實本身反而退居其次。12年前的海灣戰爭期間,西方國家電視直播室內的將軍們就對著地圖預示了與后來實際戰役突擊方向南轅北轍的進軍路線。作戰雙方提交給新聞機構的記錄片,更接近事先拍攝好的廣告片,其中受眾明確的勸服技巧叮圈可點。今天,人們再一次在美英聯軍提供的錄像中,看到了伊拉克民眾歡呼解放的場面,或在伊拉克電視臺的畫面中看到威武不屈的神情和決一死戰的決心。精心展示的事件是否正是現實,反而被置于一邊。
人們對真實的感知正是在電視話浯的不斷沖刷中,被模糊,被抽象,被虛擬。哪里有攝像機,哪里就有信息;哪里有信息,哪里就有代言人。對比福克斯電視網、伊拉克電視臺和半島電視臺幾乎完全不同的畫面,我們會發現影像不過是載體和借口,而傳播者的視角永遠不是純然客觀的。
人們今天面臨的電視直播的困境在于電視傳播網絡的多重性、快捷性和開放性。電視直播強加給觀眾一種新形式的通俗流暢, —種對世界和事件的另一種關系,短暫和遺忘壓倒了時間和{己憶,情感接替了理性占據—廠判斷的制高點。
所以,在信息與信息涌流之中,我們需要再次提問,戰爭是什么?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戰爭是科技發明的現實動力;戰爭亦是國際關系的重新組合。如果說這些說法都成立,那么,還可以補充另一種說法,即戰爭是一種被傳播的信息景觀。當人們看到電視演播室中的主持人身著迷彩服的時候,在新聞播報職責之外,其實承擔了更為隱蔽的功能,完成了以被直播的戰爭形式來銷售的正在發生的歷史。
關于戰爭事件的信息傳播不僅是復制人們自身的立場和觀點,而在今天看來更為明顯的是,這些有關戰爭的信息超越信息本身。戰事新聞只能展示瞬間影像,視聽影像的流動性與戰場推進的速度同步,專家分析的線性模式不斷被分解,信息不斷涌現,不斷更新,戰場各方的報道相互沖突,剛剛報道某城市已被攻克,接著又說攻城部隊正在繞道前進;剛剛發布對方某部投降的戰報,接著又看見這個部隊的長官向媒體介紹戰況。信息來源和時空維度的差異使得電視直播的信息報道本身成為信息殺手,相互廢止著對方的有效性,沖突和矛盾豐富了電視直播報道的戲劇性。
伊拉克戰爭爆發前后在信息傳播層面上的沖突凸現了當今世界的復雜性。一方面是聯合國協調機制向巾場化轉向,另一方面是人權高于主權的單邊主義行為邏輯;一方面是以整個國家軍隊的動員組織作為維護個人意志的籌碼,另一方面是美英聯軍高科技遠距離的強人火力覆蓋;一方面是反對用訴諸武力來取代政治對話的和平意愿,另一方面是用打擊獨裁專制來重構地緣政治的戰略意圖。聯合國的爭論不休與調兵遣將的馬達轟鳴聲相交織,收縮集中的拼死抗爭與雷霆萬鈞的巡航導彈相對峙,席卷全球的反戰聲浪與重建美式民主世界的話語相重疊。夜空中呼嘯的炸彈,炮火下的無辜黎民,美英聯軍的前線快報,大洋兩岸的示威民眾,各種信息從世界各地聚焦伊拉克。這場戰爭的傳播交織著軍事的邏輯、政治的邏輯和意識形態的邏輯,同時又通過來自各個流向的信息把這些邏輯予以消解,從而使得戰爭的傳播本身成為事件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