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戰爭了卻了美國人對薩達姆的舊恨,卻平添了對法國人的新怨。美法關系正在經歷轉折。
表面上看,美法矛盾的形成過程非常簡單,但實際上,伊拉克問題絕非美法關系的癥結。只要把美法關系的轉折放在世界大轉折的背景下來透視,就可以看到,美法在伊拉克問題上的矛盾與交惡,實際是冷戰后國際格局變動的延續和題中之義,是由新的時代條件下世界歷史進程的必然性決定的。
西西沖突的歷史性契機已經形成
二次大戰后將近半個世紀的冷戰格局,主要驅動力是政治利益,平衡機制是軍備競賽,主要是核均衡。在這樣一種結構下,彼此之間曾經經歷過許多血腥爭斗的西方國家,泯卻歷史上的恩恩怨怨,前所未有地團結在一起。其間起決定性作用的力量,是共同的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歷史上長期居于支配地位的民族國家利益準則,讓位于意識形態準則。
隨著冷戰結束,共同敵人的消失,由一致對敵所造成的盟友關系就已不再有任何意義。西方國家在冷戰后,彼此之間實際上已經解除了昔日的盟友關系,它們的關系客觀上需要一個重新定位的過程。
冷戰后,民族國家利益取代往日的陣營利益,成為世界各國包括西方國家競相追求的最高目標。這一因素促使西方國家之間原來面對東方陣營時“肩并肩”的關系,轉變為彼此之間“面對面”的關系,即原先的盟友變成競爭者,競爭的關系,顯然包含著彼此成為對立面的現實可能性。尤其是,在目前和今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有能力面對面地協商處理國際事務的國家,主要還是西方諸大國。因此,西西關系取代東西方關系,上升為國際關系的主導方面。
歷史上,世界大戰首先都是因為西方國家在民族國家利益的支配下,相互之間的對立和沖突通過政治途徑難以解決而爆發的。“9·11”事件后國際反恐聯盟的出現,并不表明西方國家的關系在冷戰后仍然是“鐵板一塊”。近幾年西方國家之間的矛盾和斗爭已經呈現出與日俱增的態勢。僅布什總統上臺之后,西方國家圍繞著美國拒簽《京都議定書》、退出《反導條約》、決定部署NMD等等,就連續不斷地出現了大的分歧和爭論。這次伊拉克戰爭可以說是西西矛盾空前發展和起作用的一個重要標志。西方國家之間發生沖突的歷史性契機已經形成。
美國的單邊主義大大激化西西矛盾與沖突
在冷戰后世界里,只有一個機會可以有效地抑制西西沖突,這就是各國都把民族國家利益擺在明處相互加以承認,利用聯合國等現有的一系列多邊協調機制,遇事進行充分的磋商,按照共享共治精神盡可能地照顧彼此的利益。可惜,美國旨在確立其世界領導者地位的單邊主義,事實上已將這個高度理想主義的機會徹底化為粉齏。
早在海灣戰爭尚未打響之時,“領導世界”的宣示就通過美國總統之口傳遍世界;20世紀90年代初,一個由現任美國國防部副部長沃爾福威茨領導的秘密小組制定的“未來美國國防指導方針”,就把“防止在世界任何地方出現對美國領導地位進行挑戰的潛在對手”,作為保證美國安全的首要任務,并且明確地將其盟國也包括在內。可以說冷戰一結束,美國就有了領導世界和由其主導世界事務的明確意識與追求。“9·11”事件以后,布什政府重新審視了“安全至上”的信念,認為由于克林頓的民主黨政府對外政策的軟弱,導致整個世界缺乏秩序,美國必須承擔起對世界的“責任”,即在美國的領導下建立起一種全新的世界秩序。為此,美國大幅度調整了它的安全戰略和對外戰略,放棄戰后、歷屆政府都奉行的“遏制加威懾”為基調的安全戰略,提出“實力基礎”之上的“先發制人”戰略,主張通過謀求絕對的軍事優勢,保障所謂的“絕對安全”。
在此過程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國至上”的單邊主義傾向:美國的絕對安全不是孤立存在的,是在追求美國國家利益和構筑新的世界秩序過程中的絕對安全;美國的軍事優勢不僅僅是針對“邪惡軸心國家”和“無賴國家和組織”,而是針對所有的國家,其目標是使“美國軍隊的實力足以防止潛在的對手為趕超美國而擴充軍備”;為了美國的利益,強調美國必須擁有在處理世界事務中的“行動自由”,為此可以無視各種國際組織、機制、承諾和其他國家包括盟國的普遍意見,聲明“當美國的利益和獨一無二的責任需要時,美國將單獨行動”,因而僅僅在國際裁軍和軍控領域,就斷然退出了《反彈道導彈條約》,中斷了《生物武器公約核查議定書》的談判和《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的批準程序,堅決排除任何國際多邊領域關于防止外空軍備競賽協定的談判;而且在伊拉克問題上給聯合國安理會下最后通牒,聲言如果不通過其決議案就要“改變聯合國””美國的真實目的,除了在國際恐怖主義的背景下保障其安全,顯然還在于尋求建立一個以美國絕對優勢為基礎的、始終由美國主導的、符合美國利益及其價值觀的、沒有任何對手的冷戰后國際格局和秩序。對此,國際上已有“新帝國主義”、“美利堅帝國”、“美國治下的和平”等各種分析和批評。
美國的單邊主義行徑,以絕對的自我為中心,實際上已不再把昔日盟友作為盟友看待,這一切,根本上還是由民族國家利益的邏輯所決定的,只不過在美國那里具有“領導世界”的特性而已。在上個世紀70年代初,尼克松宣布要同其他盟國建立“平等的伙伴關系”,30年后的今天,美國已經明顯拋棄了這個指導原則,以具有“領導世界”的身份自居。在美國戰略決策者心目中美國與其他西方國家之間的關系,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世界領導地位是惟一的,不能共享。這種情況,對于其他西方國家來說,決不僅僅是一個地位或自尊心受到傷害的問題,根本上說,是其利益受到傷害的問題。多邊協商、共治世界、軍備控制、環境保護、區域合作等等,所有這些,都涉及到其他西方國家的利益,更何況一些西方國家在特定的地區、特定的問題上有其利益,比如法國在伊拉克、中東、石油等問題上都有著特定的利益。美國不顧他人、惟我獨尊的單邊主義,必然與其他西方國家的諸多現實利益和潛在利益訴求發生沖撞,進而大大激化西西之間的矛盾與沖突。
美法矛盾僅僅是西西沖突的序曲
當前的美法矛盾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它給世人傳遞的一個確切的信息是:只要國家利益之間存在著沖突,美法之間的分歧和矛盾,今天不在伊拉克問題上顯現,明天也會在其他問題上出現;今天不是發生在美法(實際還有德國等國)之間,明天也會爆發于美國同其他西方國家之間。美國同其他西方國家之間的相互關系,已經進入了一個多事之秋。因此,在這次伊拉克問題上,美國人耿耿于所謂法國人的“背叛”,實際是一種歷史的誤解。法國人一再聲明他們的立場不是為了維護薩達姆政權,不存在什么誠信與道德問題,他們在做著與美國人相同的事情,即最終都是為了追求自己所認定的利益。對于法國人和其他西方國家的人們來說,對于美國單邊主義的利己動機也不應再有什么疑惑,民族國家利益至上———這個復雜無比的世界其實就是這么簡單。
當然,當前美法矛盾的發展終究還是有限度的,雙方遲早會握手言和。但是,西西沖突的趨勢不會因此而逆轉,未來西方國家之間,首先是美國同其他西方國家之間的摩擦、矛盾和沖突將會愈來愈多。美法矛盾僅僅是這個趨勢展開的一個序曲。這個序曲將在世界廣袤的領域,形成不絕的回響。
(張波薦自《環球時報》本刊有刪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