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名叫“馬球”的鼬鼠

事情一開始似乎一切順利。從我記事起，父親就一直在談?wù)撝氚峒业矫纱竽弥萑?。他曾帶我們多次到那充滿燦爛陽光的草原野營。雖然那里離我們在佐治亞州的家很遠(yuǎn)，但父親一直夢想著到蒙大拿買一座農(nóng)場，然后開始從事正在興起的鼬鼠飼養(yǎng)業(yè)。

“不少人家現(xiàn)在正在把鼬鼠作為寵物，”父親告訴我，“它們個子瘦小，長著像浣熊一樣的大眼睛，生性活潑，很好玩的樣子。我們將找到足夠大的空間，讓它們到處跑來跑去?！彪m然這與我的“白木樁墻加一只狗”的美國夢不太一樣，但是不要緊。我一直很喜歡動物，父親的描述聽起來是一個很誘人的歡鬧場面。

父親辭去了工作，到蒙大拿去尋找農(nóng)場。我把一只鼬鼠送給父親。父親將他命名為杰克?！靶〖一镏挥幸恢蝗^大小，”父親在電話里報告說，“他不許我穿上拖鞋。今天早上我花了１０分鐘和他爭奪拖鞋，像拔河一樣?！蔽掖笮?，真希望現(xiàn)在就和父親在一起。我已向供職的公司提出離開的申請，母親則隨時準(zhǔn)備著賣掉我們的房子，一旦父親找到理想的地方，我們便去和父親會合。

但在幾周內(nèi)，父親被查出了晚期癌癥。我和媽媽趕到蒙大拿去照顧他，３個月后他便去世了。

我們向往的新生活還沒開始就結(jié)束了。杰克送了人，我和媽媽孤單地回到佐治亞州。我不懂，上帝為什么偏偏會在我父親正要開始實(shí)現(xiàn)他多年的夢想時把他帶走。

父親去世后，沉悶的生活又回到了過去，喪父的悲哀使我甚至不愿意向人提起父親。通常，我和母親都是在沉默中用完晚餐，我們沒有將來的計(jì)劃，無人再提起賣掉房子買農(nóng)場的事，更沒有了激動人心的父親的來電。我不時會在寵物店前駐足觀望?？戴笤诨\子里急急忙忙地跑來跑去，心里想像著父親和鼬鼠杰克用拖鞋拔河的情景——父親臉上帶著被逗樂的微笑，說：“小家伙最后終于輸了?！毕氲竭@些，我心里一陣悲傷。

我再也不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恢復(fù)過去的生活了。我總想像著在蒙大拿某個農(nóng)場的生活。我開始尋找一個與動物有關(guān)的工作。最后發(fā)現(xiàn)了一家動物園需要人手，我抓住了這個機(jī)會。至少，我可以天天和動物打交道了，就像我想像中的和父親在農(nóng)場的生活一樣。

動物園有各種各樣的動物，從駱駝到長頸鹿到狐貍。當(dāng)然我最感興趣的是鼬鼠。園里有兩只，它們滑稽的表演常常引得來參觀的孩子捧腹大笑。但是，愛歸愛，這小動物也常常引起我對失去的親人的回憶。

不久，第三只鼬鼠來到了。他特小，長著深褐色的毛，名叫“馬球”。每次我試圖向另外兩只鼬鼠引見馬球時，都引起他們一場大戰(zhàn)。“我想，得為你單獨(dú)找一個地方?！蔽彝△笊詈谏难劬λf，“別擔(dān)心，小家伙，我會保護(hù)你的。”

我把馬球放到一個隔開的籠子里單獨(dú)喂養(yǎng)。他體弱，我不得不格外小心地照顧他。我還騰出更多時間陪他玩，以免他感覺孤獨(dú)。雖然他太好動，我和他在一起卻感到特別自在，這也許是一種緣分吧！每天，照顧馬球成了我起床的理由。一天下午，動物園園長告訴我說，她認(rèn)為本園保留兩只鼬鼠足夠了，“你能為馬球找到一戶人家嗎？”她問道。我能！

那天晚上，我把馬球帶回家，將他引見給了媽媽。她勉強(qiáng)同意收留馬球——如果他只呆在我房間里的話。

我的房間成了馬球的游樂場。他一刻也停不下來。他會跟在我的腳邊，一會兒在家具后面藏起來，然后突然跳出來，給我一個驚喜。當(dāng)我終于困倦不堪倒在床上時，他會趴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睡午覺。一天早上，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馬球正在嚼我的拖鞋。“如果爸爸能見著你就好了！”我對馬球說，想起了爸爸談到我送他的那只鼬鼠的情景。我把馬球抱在懷里，撫摩著他柔軟的皮毛，一種溫情令我回想起父親。我甚至想像著他也彎下腰來抱起了馬球。

一天，我以為馬球已經(jīng)睡著，便打開了房門，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團(tuán)毛絨絨的東西就像箭一樣射到了客廳。“媽媽，注意！馬球跑出來了！”我大叫。但是他已經(jīng)跟在媽媽后邊緊追不放了，我開始追趕馬球，我們３人在房子里轉(zhuǎn)著圈兒，媽媽的尖叫聲，馬球的吱吱聲和我的笑聲交織成一片，后來我們?nèi)鞓返乩鄣乖诹松嘲l(fā)上。

稍后，馬球弓著背使勁一躍，迅速地消失在房間里。媽媽大笑?！拔蚁?，他真的把這里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彼f。

從此以后，媽媽允許馬球在房子里自由跑動了。馬球漸漸愛上了奶油爆米花。每天晚上，他用即興表演逗我們開心。他的空中特技表演被我們譽(yù)為“鼬鼠之舞”。我們常常被他逗得開懷大笑，巴望著他的下一個節(jié)目出場。

一天傍晚，我和媽媽坐在沙發(fā)上看馬球在房子里跑來跑去，把紙張扔得到處都是?！拔蚁耄惆职之?dāng)初可能真的沒想到這小家伙有如此淘氣?！眿寢屛⑿χf。我也笑了。我可以想像到，爸爸大概總會跟在馬球的身后，不厭其煩地收拾他搞亂了的東西。

一天下午，我回家后發(fā)現(xiàn)馬球在干嘔。從那以后，他開始瘦下去，體重不斷減輕，甚至連他最喜歡的奶油爆米花也不愿問津了。寵物醫(yī)生的診斷結(jié)果為：馬球患了腫瘤。醫(yī)生說他們可以為他作切除手術(shù)，但是我卻無法支付巨大的手術(shù)費(fèi)用。

“我沒有那么多錢，我只好為他選擇安樂死。”說著，我的眼淚便滾落了下來。

我沒有到醫(yī)院去向馬球道別，我受不了失去他的又一次打擊。我呆在自己的房子里，在床上度過了悲痛的一天。

媽媽回來了，我向她敘述了馬球的病情，我們倆抱頭痛哭，對我來說，好象又經(jīng)歷了一次喪父之痛。

第二天下午，我還在床上，寵物醫(yī)生來了電話：“下午好，.邁列小姐。手術(shù)完全成功，馬球挺過來了?！?/p>

“什么？”我說，“我還以為他已經(jīng)走了。”

“我們這里的一位助理員喜歡上了馬球，她愿意為馬球支付醫(yī)療費(fèi)用，等它身體恢復(fù)以后，她愿意收養(yǎng)它。她還說，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去看它?！?/p>

“馬球還活著，”我輕輕地說。但是他已經(jīng)不屬于我了，“謝謝你，醫(yī)生，也請代我感謝那位助理員?！?/p>

我知道我不能去看他，因?yàn)橐幌氲轿野阉鼇G給了別人，我就柔腸寸斷。不管它是死了還是活著，我都失去它了。

從那以后，我吃睡不安。也不愿接聽任何電話。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一陣。有一天，我打起精神，決定把馬球的東西收拾一下。家里每一處，都留下了這小動物的痕跡，沙發(fā)坐墊上留下了它的毛發(fā)；地毯下和它最喜愛躲藏的角落里，還有吃剩的奶油爆米花。

記憶也蜂擁而至。爸爸在說：“我們將找到足夠大的空間，好讓它們到處跑來跑去。在那里，就只有我們、鼬鼠和蒙大拿遼闊的天空。”現(xiàn)在我仍然還記得說這話的時候，爸爸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我知道，并不是他在飼養(yǎng)鼬鼠這事上的激情有什么非凡的含義，而是我對他的愛使這一主意顯得如此特別。

突然，我的心里充滿了愛和感激，對鼬鼠馬球的感激。是它在我最悲痛的時候，來到我身邊，給了我生活的希望，使我看到生活里仍然存在的樂趣。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那位收養(yǎng)馬球的助理員的電話，她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養(yǎng)了好幾只鼬鼠，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把馬球帶回去，”她說，“它現(xiàn)在身體長得可好了?！?/p>

我的心快速地跳了起來，我趕到她家，把馬球接了回來?！靶〖一?，現(xiàn)在你可得小心了，”我告訴他，“我剛剛才把這里打掃干凈?！?/p>

馬球聽我這么一說，馬上在房子里撒起歡來，表演著他的特技動作，向著奶油爆米花奔去。

［譯自美國《路標(biāo)》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