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冤３０載，“強奸犯”老師的悲慘青春

上個世紀70年代初，四川西充縣青年教師李永舒被無端指控“誘奸”７名小學女生而鋃鐺入獄。為此，他聲名狼藉，妻離子散。為了洗盡冤屈，李永舒開始了漫長的申訴……斗轉星移，轉眼30年時光過去了，已56歲的李永舒的申訴最終換來了無罪判決。那一刻，李永舒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為了洗盡冤屈，曾經青春的他已經步入了知天命之年……

好老師成了強奸犯

1971年8月，李永舒從西充縣“五七”干校學習結束后，被組織上派到西充縣扶君公社趙家灣小學擔任校長。當時，李永舒剛２４歲，正值青春有為，他不僅教法獨特，管理校風校紀也別有一套，成為當地黨組織很看好的青年骨干。當時，趙家灣小學共有6名教師和100多名學生，多數教師的年紀都比李永舒大，所以對年輕的他自然心生嫉妒。

正當李永舒在工作上躊躇滿志時，意想不到的厄運悄然降臨。1973年11月的一天，西充縣文教局突然收到了一封檢舉信，檢舉信這樣寫道：“趙家灣小學校長李永舒人面禽獸，利用上課時間奸污過多名小學女生……”縣文教局領導很是震驚，隨即趕到趙家灣小學進行調查，發現李永舒奸污學生一事已經傳得盡人皆知。后經縣文教局仔細調查發現李永舒奸污學生一事純屬空穴來風。但是，出于影響因素考慮，文教局還是把李永舒調離了原職。3個月后的一天，縣文教局又收到趙家灣小學一名叫趙小芳的五年級女生的具名檢舉信，檢舉李永舒曾誘奸過7名女生的事實。檢舉信中同時列出了被奸污女生所在的班級和姓名。小學生具名檢舉，看來事態有些嚴重，縣文教局遂再次對李永舒進行專案調查。經過了半年的調查，卻發現李永舒奸污學生一事純屬子虛烏有。

按理，這場風波該劃上句號了，但是，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縣里又派出了工作組下鄉搞政治運動，恰恰在這時，檢舉李永舒奸污學生的材料被人再一次交到了工作組。很快，李永舒接到通知，到公社接受“審查”。李永舒到公社后，立即被囚禁了起來。一幫所謂的專案人員見他不肯招認，開始沒命地對他進行毆打，并罰跪三天三夜不準睡覺。李永舒被打得口吐鮮血，無法站立。盡管專案人員如此刑訊逼供，可李永舒卻對這幫家伙說：“人正不怕影子斜，打死我還是沒有干過！”由于李永舒拒不在工作組擬好的“交待”材料上按手印，加上幾名“受害”小學生的口供互相矛盾。迫不得已，工作組只好把李永舒釋放。

轉眼到了暑假，全縣教師集中到縣城學習，李永舒被再次隔離審查，他也再一次遭到專案人員的刑訊逼供。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李永舒呼天天不應，叫冤無人聽。在被隔離審查的第二天晚上，絕望之極的李永舒乘人不備跳進了池塘，但是由于水塘的水太淺，他很快被聞訊追來的人從池塘里揪上岸。1975年7月26日，專案組以畏罪潛逃和畏罪自殺未遂把李永舒送進了西充縣公安局，并要求對其嚴懲。

自從被公安局拘審后，一直不肯“認罪”的李永舒便真的受到了公安機關的“嚴懲”。從1975年7月26日到1977年7月被公安局拘審的兩年時間里，由于拒不認罪，公安人員故意給他加大了勞動強度。不僅如此，他還經常被全副武裝的公安人員押上批判大會會場進行示眾。

1977年7月18日，在公判大會上，戴上“強奸犯”罪名大牌子的李永舒被押上審判席，西充縣人民法院當庭判令李永舒所犯強奸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10年。

冤獄中開始漫長的申訴之路

李永舒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就這樣被無端地扣上了“強奸犯”的罪名。就在李永舒入獄后，多達117名的村民、小學師生和鄉村干部一次次聯名向有關部門舉證，不相信李永舒會犯罪。而被“奸污”的７名小學生，也無一例外地堅決否認了檢舉信里所說的事情。

可是，盡管這樣，仍有不少不明真相的人對李永舒一家投來斥責與輕蔑的目光。不僅李永舒無法接受，他的妻子李碧清更是無法忍受。獨自帶著一雙兒女的李碧清被折磨得終日以淚洗面。在李永舒被判刑入獄后的第二個月，妻子李碧清因不堪忍受人們嘲諷的目光而毅然帶著一雙兒女改嫁他鄉。在改嫁前，李碧清曾去監獄看望過李永舒，李碧清說：“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你是個大好人，但是我已經被折磨得快瘋了，我只有對不住你了……”還沒有等妻子把話說完，李永舒已經淚水潸然，他感到是自己連累了妻子，對不起妻子，他對妻子說：“我不怪你，但你記住，一定要找一個好男人！”

妻子改嫁后，李永舒幾近絕望，他不僅無端地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工作，還失去了妻子。那一刻他真想一死了之，他不斷地將頭撞向監獄的墻壁，直撞得鮮血長流。

然而，很快李永舒就堅定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他想，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自己不能就這樣背上強奸犯的罪名而離開世間，他要申訴，要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隨后，李永舒開始了他漫長的申訴之路……

在監獄里，李永舒將自己的申訴材料一次又一次地寄往法院，西充縣人民法院先后4次對其申訴作出復審。1982年12月12日，西充縣人民法院復審后，將1977年對李永舒服刑10年的刑事判決改判為8年。雖然只減少了兩年刑，可李永舒卻激動得夜不能寐。

1983年7月18日，羈押在四川苗溪茶場的李永舒終于刑滿釋放。那一天雖然他重獲自由，可他卻感到了陣陣悲痛，沒有一個親人來監獄接他，為他慶賀，他獨自一人乘坐公共汽車踏上了回家的路。當他回到家后，眼前的一切讓他驚呆了——昔日的鄰居好友都對他如躲瘟疫一般，不愿和他搭話。觸景生情，睹物思人，想到妻子兒女已經不知何處，他更是悲淚長流。此時此刻，李永舒再一次想到了自殺，但這種想法很快就被為自己申冤的想法占據了，他下定決心，要將自己的申訴進行到底。

李永舒入獄時已經被開除了公職，被注銷了城鎮戶口。就在李永舒獲釋的那一年，人民公社已經解體，由于剛出獄，他沒能趕上包產到戶，既沒房產也沒土地，日子過得很是清苦。

兩名女生坦陳老師被誣陷經過

為了還自己的清白，出獄后不久，李永舒便四處尋找當年將自己送進監獄，背上強奸犯罪名的具名檢舉自己的學生趙小芳。當他找到趙小芳的具體住址時，沒想到得知的卻是她已經病故的消息。原來，由于當年誣陷自己的老師李永舒是強奸犯，趙小芳的精神受到極大刺激，很快便患了神經分裂癥，沒有多久，她便病故了。

趙小芳的女兒小花交給李永舒一份申訴書，說是其母去世前留下的，叫她一定轉交。只見申訴書這樣寫道：“……李永舒老師調走后，Ｘ老師把我叫到他的寢室去蓋減免學費的章，他拿了寫好字的幾篇紙，指著下面的名字叫我蓋手印。當時我才12歲，對老師十分相信，對紙上寫的什么我根本沒看就糊里糊涂地按了手印。后來我才知道我是被Ｘ老師利用了，后來居然說我檢舉李永舒老師強奸學生……如辦案人員能實事求是調查我，這件冤案也就不會發生，更不會拖到今天。我希望上級清官一定為李永舒老師平反恢復名譽，還他清白。我有良心，我應該實事求是，李永舒老師是無罪的。”

看完趙小芳的臨終遺言，李永舒的眼睛濕潤了，他這才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蒙上不白之冤的。

隨后，李永舒又找到了當年判決書中提到的被他強奸過的女生趙英英。據趙英英回憶，1979年下半年，她陪母親去南充市看病，在旅館內遭到強奸。事后，服務員報警，公安人員當場抓住犯罪嫌疑人，本是受害者的她也被關進看守所。意外的是，公安人員在讓她交待歹徒對她強奸的經過后，還強迫她交待李永舒對她的“強奸”。趙英英有些愧疚地說：“當時，公安人員威脅我，說看來不收拾收拾你是不行的！說完就把我的手腳捆綁起來，拳打腳踢。我被送到西充縣看守所后，他們照樣暴力毆打，刑訊逼供。同時他們還威嚇我說：如不承認李永舒強奸是事實，我們就把你弄去游街，最后把你弄去勞改。當時，我確實是受不了他們的折磨，才照他們的意思胡亂編造了李永舒強奸我的故事。”

隨后，趙英英曾經與父母多次找到有關部門申訴并寫出申訴書呈交，可都無濟于事。

遲到30年的無罪判決

從趙家灣到西充縣，從西充縣到南充市，從南充市到省城成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李永舒都奔波在各級公安、法院、政府、人大、政協、教委等部門，他記不清為了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自己穿破了多少雙鞋，記不清自己為此流過多少汗水與淚水。可他卻這樣12年如一日奔走在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的申訴路途上

1987年，趙家灣的鄉親們強烈呼吁讓李永舒回趙家灣小學上課。趙家灣，這個李永舒曾經的傷心之地，他心里充滿了矛盾。在有關部門的努力下，李永舒終于回到了趙家灣小學當上了一名代課教師。流浪的生活終于結束，可他卻仍舊在為申訴而不停地奔波……

轉眼到了1995年9月，李永舒走進了西充縣多扶法律服務所。聽完李永舒的陳述，所長鮮德倫立即將李永舒案向縣司法局領導進行了匯報，縣司法局同意多扶法律服務所為李永舒提供法律援助，并要求組成法律援助組。隨后，李永舒為援助組提供了60多名證人及知情人名單。由于這些人分布在相鄰多個縣市，歷時大半年時間，援助組才完成了對42名證人和知情人的調查取證。援助組在調查取證中發現，李永舒案共存在有20多處法律疑點。

1998年8月26日，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在接到李永舒的申訴后，以此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疑點甚多”為由，發回南充市中院要求重審。

由于此案時間較久，為了徹底洗清李永舒蒙受的冤屈，確保此次終審能改判無罪，多扶法律服務所法律援助組隨即再次展開了細致周密的調查取證工作。2002年12月17日，在經過反復審查4年之后，南充市中級法院終于對李永舒案下達了再審決定書。

2003年2月20日，南充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后作出終審宣判：撤銷西充縣人民法院于1977年7月18日認定李永舒奸污女學生服刑10年的刑事判決；撤銷西充縣人民法院1982年對此案復查改判李永舒服刑8年的刑事判決；宣告李永舒無罪。

2月24日一大早，西充縣司法局打來電話，通知李永舒領取判決書。放下電話，李永舒立即從趙家灣小學向縣城奔去，快到中午12點的時候，李永舒終于滿頭汗水地跑到了縣司法局。

那是蓋有法院大紅印章的判決書，是他期盼了近30年的無罪判決書。此時此刻，面對這一紙判決，李永舒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為了洗清冤屈，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已經步入了知天命的老年，30年時光，他能高興得起來嗎？握著判決書，李永舒禁不住仰天長嘯，失聲痛哭……

無罪之身奉獻教育事業

3月25日，西充縣教委特地為李永舒下達了平反文件。李永舒的公職得到了恢復，農村戶口也變成了城鎮戶口。當天，趙家灣小學的全校師生還專門為李永舒老師舉行了平反慶祝會。了解李永舒冤情的教師個個都激動得熱淚盈眶，為李永舒而高興。消息迅速在全縣5200名教育工作者中傳開，許多人拍手相慶，奔走相告。

2003年6月6日，記者一行從成都出發，趕到300多公里外的西充縣采訪時，李永舒正在給學生們上語文課。記者注意到，李永舒的課堂氣氛非常活躍，他和他的學生們臉上一直洋溢著春天般的微笑。

采訪中，記者向李永舒問及是否要求國家賠償，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知道縣財政困難，真要國家賠幾十萬，實際上也解決不了！”

\"這輩子我損失了太多的時間，我熱愛教育，現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退休前這最后幾年書教好，但求無愧于學生！”李永舒眼含熱淚激動地對記者說。

（責編 王 琴）